霁媛霍地站起来,震愕地盯著隆格与福晋。
「为什麽我不知道这件事?」她瞪大了眼睛。「皇兄明知道我和艾刹才新婚不久,为什麽还派他带兵出去?我要去找皇兄理论!」
她转身就往门外冲去。
隆格和福晋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将她拦下来。
「公主」.皇上并没有指派艾刹出兵,是艾刹自己请缨上阵的!一隆格大喊。
霁媛一震,脸色渐渐刷白。
「艾刹自己…请缨上阵……」她不敢相信,喃喃地低语。
「是。」隆格观著她神不守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别想太多,艾刹可能怕公主担心,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公主。」
「不,不是……」她缓缓地摇头,凄然地苦笑。「他不是怕我担心,他根本是不想见到我,他不想见我,他讨厌我……」
「不是这样的,公主千万别这麽想,像公主这般温柔美丽的媳妇,艾刹也讨不到第二个来,他怎麽会讨厌公主……」福晋急忙替爱子辩解。
「是,他讨厌我,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宁愿避到战场上,也不愿见到我……」她两眼发直,怔仲地望著一刖方,神色茫然、困惑、深受伤害。
「公主、」隆格和一幅晋不知所措地对望著,他们根本不清楚艾刹跟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的?我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该怎麽办?」霁媛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来一样。「我的头好痛,我得好好想一想……」
她双手抱著头,彷佛对周遭一切都视若无睹,茫茫然地往一刖走。
「公主,你的脸色好白啊,要不要回房休息?」秋菊和夏兰紧张不安地跟在她身後,分别搀扶著她的手。
「好,回屋躺躺,我的头好痛,现在什麽也没办法想.…」她将身子倚靠著秋菊,慢慢地朝寝房走去。
隆格和福晋心惊胆战地看著霁媛纤弱的背影,两人匆匆互视一眼,各自陷在一种莫名的情绪里,隐约模糊地感觉到,这金枝玉叶的和硕公主,对艾刹确实是用情颇深啊!
艾刹率领百名亲兵朝广西快马奔驰而去。
过了四川,行经一处陡峭的山谷时,忽听见天空炸起一声响雷,接著僻哩啪啦落下了冰雹。
这场冰雹来势又快又疾,也越下越猛,人和马都被砸得疼痛不已,马受了惊,拚命昂头狂嘶,顿时间百匹马嘶呜狂跳,惊乱得一 团。
「大雨要来了,怏停下来找地方躲雨!」艾刹勒住马缰,回身朝忙著控马的百名亲兵大喊。
话音未落,又一阵雷电交加,大雨接著倾盆而下。
突然一匹马被冰雹砸得狂嘶一声,前蹄猛地跃起,将马背上的人摔跌出去,马儿受惊狂奔,疾冲向一刖,正朝艾刹的方向冲过去。
艾刹大吃一惊,急忙拉转马头避开,不料他的马也受了惊,拔足狂奔了起来,他全神贯注在控马上,并未发现狂奔的马将他带向了断崖,当他在大雨中突然发现前方无路时,立刻选择弃马,从马背上腾身跃起!
那匹马笔直地冲下山谷,而他重重地坠落在斜坡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最後撞上一棵大树干。
肩上猛然袭来一阵剧痛,眼前顿时一片昏黑,在雨势巨大的声响中,他听见远远传来亲兵一声声﹁将军一的叫喊。
很奇异的,他突然在这时候想起了霁媛,想起她含情脉脉的眼睛,想起她可人的笑靥,极度思念起她来。
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担心这一摔震落了系在腰上的绣袋,当他发现绣袋并没有遗落时,不禁松了口气。
绣袋里头装的是那支断碎的玉簪,离府前,他什麽都没带,唯独带走这支玉簪,明明想避开霁媛,却又忍不住将与她有关的东西贴身带走,他苦涩地笑起来,闭目仰天,浴在帘幕一样的大雨中。
如果换一个方式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好一点?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思念是一种无形的魔力,往往在生命最脆弱的时候悄然来袭。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你什麽也不知道!」
他彷佛听见霁媛悲哀的泣诉,缥缈地从远方传来。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告诉你——」
「公主,这是您爱吃的芙蓉糕,奴才特地给您买来的,您吃一块吧?」秋菊把盒芙蓉糕捧到站在窗前怔怔出神的霁媛眼前。
霁媛缓缓地摇了摇头,神情木然地走到妆抬前取出象牙雕鸟铣,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恍若无神地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
「喝口茶吧,公主,奴才刚沏好的龙井,您最喜欢喝的。」夏兰端著茶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霁媛置若罔闲,像只因兽般。不停地在屋里绕来绕去转圈圈。
秋菊和夏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从听见额驸带兵远赴安南这十多日以来,她每天都是这样神情恹恹、精神恍惚、净坐著发呆的样子。
「要不要奴才们陪您到外头踢毽子?」秋菊说。
「公主,奴才给您买来了几本书,有﹃还魂记一、﹃紫钗记﹄、﹃南柯记一﹃鄞鄣记﹄,这些是以前在宫里不能看的书,给您解解闷。」夏兰捧著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一送到她面前。
霁媛心不在焉地斜瞥了一 眼,动也不动。
「求求公主别这样吓唬奴才,您好歹做个什麽事吧?」夏兰被她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公主,写写字好不好?您想什麽就写出来,别把心事间在心里,万一公主间出病来,奴才们可都完了!」秋菊小心翼翼牵著她的手,将她引到桌案前坐下。夏兰忙著铺纸磨墨,将笔蘸饱了墨,放进她手里。
霁媛提著笔,盯著雪白的宣纸,心里空荡荡的,像那张宣纸一样白。
突然一滴墨汁落在纸上,她被动地下笔,跟著在雪白的纸上点出一个一个黑点来,直到几乎把整张纸点满。
秋菊和夏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盯著点满黑点的纸,霁媛轻轻转动著手腕,开始给每一个黑点加上大大小小的圈圈。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画著圈圈,幽幽低吟。「话在圈儿外 ,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 路圈儿圈到底……」
圈圈画满了,她怔然停笔,眼泪再也止不住奔流而下,她伏在桌案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秋菊和夏兰反倒松了口气,起码心中的抑郁能藉由大哭一 场发泄出来,不至於闷在心里头问病了。
彻彻底底痛哭一场以後,压在胸口的抑郁有些疏散开了,她深深吸气,端起桌案上的那盏龙井茶,一 口一 口地喝光,然後疲乏地仰天呼出一 口长气。
「我要到额驸府去一趟,你们别跟来。」她起身,缓缓地走出去。
「是。」看见霁媛喝了茶又说了话,秋菊和夏兰悬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於放下来了。
霁媛刚走出公主府大门,看见赵嬷嬷捧著几疋绸缎正要进府。
赵嬷嬷抬头看见霁媛,诧异地问≈公主这是要上哪儿去?秋菊和夏兰怎麽没在公主身边侍候著?≠
「我只是要到隔壁的额驸府走一趟,是我叫她们别跟来的。」她没瞧赵嬷嬷一眼,迳自往隔壁大门走去。
公主独自上额驸府做什麽?」赵嬷嬷愕然地追问。
「用不著你管。」她脚步未停。
「奴才得先通报隆大爷和大福晋,好叫他们准备接驾呀!」赵嬷嬷抢行了几步 !就要去敲额驸府大门。
「赵嬷嬷,你回去!」她冷冷地低喝,怒视赵嬷嬷一眼。」再多说一句废话,小心我饶不了你!」
赵嬷嬷整个人吓懵了,不敢相信地盯著这个从小侍候到大的主子,从来没见过公主用这种态度和口气对她说过话。
霁媛不理会她,直接推开额驸府大门走进去。
额驸府守门的仆役没见过霁媛,不知道她就是和硕上八公主,见她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不客气地将她拦下。
「这位姑娘,你找谁呀?」
「我是六公主,有事找老爷福晋。」
守门仆役一听见是「六公主」,立刻慌了神,忙跪下叩头。
「公主,老爷和幅晋此刻都不在府里。」
霁媛沈吟了一 会儿。
「你带我去额驸的房间,我在那儿等老爷福晋回来。」
「是,公主这边请。」仆役从地上爬起来,低著头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个小院落,仆役把门推了开来,垂手说道:「公主,这儿就是额驸的寝房了。」
霁媛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喝茶,本公主没传唤,谁都不许进来。」
「是。」仆役捧著那张银票,眼睛睁得很大,又惊又喜地转身离开。
霁媛慢慢走进去,环视一扫,艾刹的寝室布置得很简单,一几、一炕床,靠墙立著两座黑檀木大橱,墙上挂著一柄鸟铳、一把倭刀和一柄弯弓,墙下角桌上放著一把铸工古朴的长剑,黑檀木柜旁立著一 只挂衣架,架上挂著他的盔甲战袍,是间男人味十足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