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送你到机场来的人,要我带一样东西给你,”程勋说着便从粗绒裤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绒布袋来递给她。“而我对你的称呼也好不容易才从‘雷警官’到‘雷小姐’,所以你怎么可以突然在这个时候片面决定,说不给我们一个‘往后’的机会?”
孝安一边掏出绒布袋里的束西,一边失笑道:“我想我已经有些明白你们当中哪一个才是情场上的常胜将军了,程勋,你还是直接喊我孝安吧。”
出现在孝安眼前的,是她那条前些时候被秦胜晖拉断的项链。原来司奇还真的悄俏拿去修缀焊连了。
“很好,孝安,”程勋把车停在机场前。“视你一路顺风。”
“谢谢你送我一程。”
“不客气,他大概也只肯让我送,等你回来时,我相信他就会亲自来接了。”
孝安默然无语,迳自推开车门,打算下车去。
程勋则及时补上最后一句的叮咛。“对了,孝安。记得把项链戴上。”
“为什么?”她一脚都已踏出车外了。
“因为他说,现在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离他最在乎的人的心最近。”
等孝安自五味杂陈的心情恢复过来时。面带彷佛洞悉一切笑容的程勋,早已蒲洒的挥挥手,开车远去了。
之俊推开落地玻璃窗门,跟在她后头,走进客厅的孝安,还来不及欣赏参观她的小屋,已经先小心翼翼的问道:“之俊,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换做你是我的话,生不生气呢?人五天前就已经来到台东了,却去住什么‘警光山庄’,是啦,我这里又没有地热温泉游泳池,没有办法让你彻底舒解疲劳,忘掉工作上的烦恼,也难怪你会连通知我一声,打个电话给我都不肯。”
“之俊!”孝安面露乞求之色的拜托道:“刚刚到台东的时候,我的心情真的很差,手里拿着学文给我的电话号码,在机场里考虑了又考虑、犹豫了又犹豫,最后想到你是回来分派喜饼的。我实在是不好拿这样的自己,来扫你的兴,破坏你的喜悦,所以才会在盘桓了将近一个小时后,还是叫了部计程车,直驱知本温泉,因为侯叔去年才带全家来度过假,说那里——”
“翠峦环抱,椰林围绕,优游於暖堤之池,徜佯在曲径幽谷,晨曦温暾,晚风送爽,实乃旅游休憩之最佳胜地。”
孝安觉得不可思议似的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你临时创作出来的诗?”
“是刚刚在等你回房去收拾行李时,你们负责管理那里的同仁。让我看的落成志中写的啦,他们其中一位泡的茶。还真是好喝。”
孝安赶紧捉住机会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看在你刚刚二话不说。马上就收拾行李跟我回市区来的那份乾脆上,这一回啊,就饶过你吧。”
“谢谢,不然气坏了你,叫我怎么去跟学文交代?”随手放下行李,她便把自己抛进了沙发。
“还说呢,那将心比心,如果知道你来了台东。我人又正好回来,却没有好好招待你的话,你想司奇他会怎么——”
见孝安骤然白了一张脸,之俊不禁暗骂自己胡涂,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对不起,孝安。”
孝安摇了摇头,刻意装做没事的说:“你喜饼都分派完了?需不需要我帮你?”
“都差不多了,其实你也明自我和学文的,如果不是我未来的公公、婆婆和那些大姑、小姑们的坚持,我们还真想连在台中举行的传统婚礼都省下来。”
“在台湾办喜事,加上学文又是盛家的独生子,我看哪,你还是硬着头皮,受一次摆弄吧,反正等过后两天,在台北举行的那一场婚宴,就可以完全照你和学文的意思做安排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之俊本来微蹙的眉头,总算完全松开来。“还真是多亏了我能干的小妈,不但在跟盛家的礼尚往来中,每项每样都周到漂亮,连要在台北招待朋友的那场婚宴,她也全帮我包揽去了,我日本、台东两地的好朋友,甚至都已经接到了机票,如果没有她,我这个前十几年,一直都住在日本的笨人,还真是不晓得要怎么做个得体的台湾新娘。”
提到司玲。孝安就无法不想到司奇,终於忍不住冲口而出说:“你们全都不相信我那天晚上,真的有看到司奇开枪打死人的事,对不对?不然为什么连与他亲如司玲姊的人,也都能若无其事的过日子,并开开心心的为她唯一的女儿办喜事?”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劲,马上望向之俊道:“对不起,我不是要浇你冷水,也不是在怪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办喜事,而是——”
“孝安,你别急,”之俊坐到她身边来说:“别急,我都明白。不会误会的。”
孝安听了,才松了口大气,倚回椅背,仰头闭目叹息:“我原本以为离开台北。就能够让我暂时抛开一些事情,至少可以不再那么想他的,但这里浑然天成、自然清新的风景,对我却起不了半点抚慰的作用,之俊,你说我是不是疯了?要不要乾脆回队上去,承认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是我把史佩珍告诉我的淡水,错听成金山?老天,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晓得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之俊接在她后头,极为冷静的说:“但我相信你。”
孝安闻言整个人差点都跳了起来,马上打直身子,睁开眼睛并拉起之俊的手嚷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相信你那天晚上,真的是看到司奇开枪打……倒了一个人,但是,”之俊抢在孝安出声前又说:“我也认为其中必定还另有隐情,而‘事实’,则可能既不是你当天晚上所看到,也不是我们现在所能推测出来的模样。”
“是吗?”孝安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至此总算才稍稍浮现出之俊昔日所熟悉的光彩,并露出急欲得到证实的期盼神情,令身为她搜寻目标的之俊,看了都微觉鼻酸,爱情啊。真是既述人又磨人的。“你真的这么想?真的这么以为?而不是像学文说的——”
“咄,”之俊打断她道:“你听那个盛大律师的,什么都讲证据、都讲事实,一点情调也不懂。”
“是吗?”孝安忍不住取笑她说。
“嘿,孝安,你到底是要听他或听我的?”之俊责怪道。
“对不起啦,实在是这阵子周遭没一个人支持我,每个听过那件事的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我,现在好不容易听到至少还有你一个人相信我,让我简直找不到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刚刚那种终於放松下来的感觉,所以才会突然——”
“回复原先开朗活泼的个性?”之俊插进来说:“其实我不过是代你说出心底最深的期盼而已,你不觉得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孝安眉头微拢的说。
“爱情果然会令人盲目。”
“之俊!”
“好、好、好,”之俊笑道:“我说,我说就是了,你别凶嘛,其实在你的内心深处,是比谁都要相信司奇的,偏偏事情发生的经过,又只有你一个人看到,再加上你身为警员的职业本能,竟让你产生盲点,完全没有想到找所说的那种或许你没看错,只是司奇也有非那样做不可的情形。反倒一味的钻牛角尖,把自己给逼进了绝境。”
孝安还在细细咀嚼之俊这一番分析,来不及说什么,门口已率先传进来一个男声。“不愧是日本推理小说的翻译家,简单三、两句话,就为孝安解开了心结。”
“学文!”之俊人随声起,立刻奔到未婚夫身前。
他则一手榄住她的肩膀,完全不顾忌还有孝安在场,马上俯下头来。若非之俊闪得快,这一吻就绝不会只是落在她的粉颊上。“你还躲?”
“学文!”之俊推道。
“说好只过来一个礼拜的,你自己算一算,今天都第几天了?已经第九——”
“盛学文,你一定已经在外头站了很久,对不对?”孝安双手交叉,环到胸前来说。
“何以见得?”
“如果不是偷听到了之俊的戏言,你会迫不及待的,就在我面前表现起‘情调’来?”
学文放开了之俊,走到孝安面前蹲下来说:“还在怪我?其实我从头到尾,就没有反对你跟司奇在一起的意思。”
“你也从来都没有表示赞成过。”孝安显然仍心有未平。
“孝安,”学文硬拉起她的手来说:“雷公与师母就像我另一对父母一样,他们担心你,你又不肯跟他们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不硬着头皮,充做你们的中间人,多多少少发挥一点缓冲的作用,行吗?”
“你是余启鹏的法律顾问,他们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实在是无法太公开、说得太清楚嘛。”
“但也并非没有暂告一段落的时候,所以我才会一再劝你。如果你等到司奇完全脱离泥淳后,再与他交往,到时别说是我会大力赞成了,就算雷公反对,我也会第一个冲上前去帮你们做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