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酒商的儿子在美国时是硕士班里的同窗,有折扣可打,所以一瓶还不到一百,我另外又准备了两瓶年份比这还多出二十年的,侍会儿还请马叔别嫌弃,就富作是我十多年来一直未向您请安的歉礼吧。”
谈起一瓶以百万计价的酒。他竟神色自若,不免令进兴有些咋舌,随之而起的,则是满脸的感慨。
“启鹏,如果令尊、令兄都还在世,看见你今日的成就,一定会很高兴,也会跟我一样,觉得与有荣焉。”进兴由衷的说。
对于已逝多年的父兄.启鹏显然是不欲多谈,马上将话锋一转。“马叔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主持一个小小的证券公司,还是叨舅舅的庇荫,哪里就配称得上成就?若要论成就,那马叔的成就才算高呢!青春壮年,全数奉献於党国,造福了无数百姓。
进兴的笑声中难掩苍茫,他边拍着足足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启鹏肩膀,边自嘲道:“宦海浮沉,个中辛酸,当真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我这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如果志龙兄还在,就算他年纪大了退休,也还有威鸿可承继他的从政理想,不像我这么多年来在议事殿堂中滥竽充数,午夜梦回想来,每每觉得汗颜。”
说到这里,他像是方才首度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一样,直视启鹏道:“那你呢?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启鹏不解。
“有没有继承父兄遗志,投身政坛的打算啊?如果有,马叔立刻登记做你头号助选员,帮你抬轿。”
“马叔,您别拿我寻开心了,家父生前与您交情最笃,施政理念亦最投契,我当时年纪虽小,却也明白您们情同手足,换句话说,您对我们家里的情形,必定也是知之甚详,我跟哥哥威鸿不同,对从政,向来是连一丁点儿的兴趣也没有的。”
“是吗?”进兴有些失望的说:“或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改不了的,你虽然是晚威鸿十几年才生下的次子,但令尊依然遵守当年在你外公临终时所做下的允诺,让你随母姓.是不是就像姓氏一样,让你们兄弟俩一如父、一似母,威鸿一早便立下从政心愿,连大学念的都是科班的政治系,而你则渐次展现经商的本领。”
“也许真如您说的这样,马叔.”启鹏仍然不想多谈家族的悲剧往事。便随口问道:“对了!您有没有兴趣投资股票?委托风云,我向您拍胸脯保证。绝对能让您引领股市风云。”
“好小子,拉生意拉到你叔叔头上来,难怪这几年你能在股市内呼风唤云,不过,我除了祖上留下来的一些银行股权外,几乎没参与过任何商业活动,老狗学不了新把戏罗。”
“是因为您想回避与券商有所牵连的形象吧?”启鹏了然的说。
“启鹏,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极力避免与政界产生太亲密的关系?”
一直要到此刻,启鹏才捕捉到马进兴那一直潜藏在铍旧温情下的犀利敏锐。
老狐狸,我等的正是你再怎么掩饰,也休想掩饰得住的阴险本性;不过他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说:“原来马叔还是如幼时那样的关心我。”
马进兴闻言不禁一怔,余启鹏这句话是单纯的谢词,亦或另有所指呢?既是王志龙的次子,就算无意从政,恐怕也并非他一般所惯见的那些只会唯唯诺诺的子侄小辈吧。“那当然,不然如何告慰一路提携我入政坛的王大哥在天之灵?”
你欠我们家的,何止是父亲的提携之恩而已?启鹏压制燥热的心情道:“马叔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
“光看这些年来,风云从不曾被几次违约交割事件波及到,就知道你做的对不对了。”
“假如马叔真是这么想,那上回我宴请家父及家兄圭则旧识的餐会,为何独不见马叔?之则我一直没有与各位叔伯长辈们正式联络,实在是因为怕自己才疏学浅,撑不起舅舅努力了数十年的那块老招牌,徒然坏了两方家族名声,所以才会拖到风云略见局面,方敢惊扰大家,莫非马叔就是仍在怪我,才会愤而拒绝出席?”
“你误会了,启鹏,那晚我之所以没有出席,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我自己虽然没到,却让我女儿代表出席了啊,难道你没见着她?我还特别要她向你致意道歉,她都没说吗?”
“您女儿?”启鹏眉头皱拢道:“是我记错了还是……印象中您好像只有一位公子不是?”
“噢,其实应该说是我的乾女儿.她——”
几下轻叩的敲门声打断了马进兴的解释,但也立刻让他脸庞一亮。“一定是她来了,也许你见到她,就会想起两周前的确见过她了。”随即朝门扬声说:“进来。”
门开处,走进来一位身穿粉橘色套装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说:“爸,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干嘛还要特地出来吃饭?留在家里由我下厨做两道小菜就——”她并没有把话给说完,随即因乍然迎上启鹏而哑然失声。
启鹏的诧异之色也绝不逊于她,这不是半个月前在电梯内临阵脱逃的“酒吧女郎”吗?
今晚她的穿着端庄、打扮素雅,但清丽的轮廓及纤细的身材,仍让启鹏一眼即认出她来,难道说她就是……
“硕人,来!先见过启鹏,你们上回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吧?餐会那天你回来得晚,隔天又一大早就出门,让我什么都来不及问。”
“爸,原来您今晚有客人!”硕人惊诧的神色中,还蕴含着一丝愤怒。
“启鹏是爸爸老朋友的孩子,就像自己人一样,哪里是什么客人?”进兴搞不清楚这两个应该已经见过面的年轻人,为什么现在再见却显得有些剑拔弩张?“启鹏,你想起来了没有?她是我的女儿尹硕人,两周前代表我去参加你那场餐会的人,就是她啊。”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启鹏的脑中匆匆转过,于是诧异神色迅速退去,立即换上冷冽笃定的表情。“尹小姐那夜艳冠群芳,我怎么可能忘记?方才一时失神,实在是没想到连淡妆时的尹小姐都一样魅力无穷。”
一番赞美听得进兴满心欢喜,却也听得硕人面色如纸,那晚仓促“脱逃”,原以为再也不用跟他碰面的,想不到——。
“马叔,谢谢您。”
“谢我什么?”进兴望着启鹏,有些迷惑的问道。
“谢谢您今晚邀了尹小姐过来,省得我再特别登门造访,跟您提亲。”
“你说什么?”进兴几近张口结舌,硕人则早已震惊到无言以对。
启鹏却露出和煦的笑容,深情款款的执起硕人冰冷的小手凝视她道:“我说,自从那夜惊鸿一瞥后,我便对尹小姐锺情难忘,想请尹小姐答应嫁给我。”
硕人终于抬起那双灿亮的眸子盯住他,自齿缝间挤出话来:“余先生,你若不是连续剧看太多,突然犯了戏瘾,就是彻彻底底的疯了,而不管是哪一项,请恕我都无暇奉陪。”
猛然抽回手,硕人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第二章
“今天上的课,同学们有没有问题?”硕人对着一室几乎全是圆滚滚的眼珠子问
“没有。”
硕人笑道:“真的没有?那好,趁还没有下课前,老师就出一道题目来问大家好了,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全懂了?。”
此言一出,十来张小面孔立砚慌张,看得硕人拚命忍笑,紧接着便有三、四只小手高高举起。
“蒋士豪,你先问。”
“老师,我姊姊她下个月要结婚了,不晓得可不可以请假?”
亏他想得出这么个问题来,硕人马上应道:“你姊姊又不是老师的学生,干嘛请假呢?”
“不是啦!”另一个出了名的顽皮学生李政经抢着解释:“是蒋士豪可不可以请假,不是他姊姊。”言下之意,颇有老师真笨的味道。
“据我所知啊,蒋士豪的姊姊刚好选在礼拜天出嫁,所以不只蒋士豪一个人,连所有的同学都可以到教堂去观礼,根本用不着请假。”
下课钟声正好紧跟在硕人的解释后响起。乐得他们欢声雷动,硕人便也走下讲台,和这批三、四年级混班上课的孩子们一起打扫教室。
一直到送走所有的小朋友后,硕人才抱起今早学生送她的仙客来盆景,往校园后头的小山坡走去。
十分钟后,她便来到目的地,先把仙客来放在原先即已类似一个小花圃的矮竹篱里,再拔一拔草,略做整理,然后落座于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
“嘉竣,我来看你了,这个礼拜比较忙,一直抽不出空来与你聊天,你不会怪我吧?”她依凭心语与长眠于此的人交谈。
“嘉竣,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山回家了,不是我不想念爸爸.而是……”
而是因为她不愿意再度面临与余启鹏不期而遇的场面,她已经受够了那男人的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