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字眼实在太伤人了,让硕人光是用想的,就恍如万箭穿心般难堪,但她又怎能永远迥避活生生的事实?拒绝承认她只是………只是一个“替身”的事实!
最讽刺的还是在这电光石火、遍体鳞伤的刹那间,她竟然还能因至恸而认清了另一件更残酷的事实。
她爱启鹏,老天爷啊!这是个多么悲惨的玩笑?她竟要在事已至此的情况下,方才直见自己的真心。
但这一切其实早就在她心中萌芽生根了吧?无论他的行为有多卑劣、他的动机有多狠毒、他又是怎么样的欺凌利用她,她都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才会答应嫁他,所以才会委曲求全,所以才会满怀希望,所以那晚才会觉得那么、那么的恨他!
如果不是情已深种、爱已独锺,她又怎么会对他的无情产生恨意呢?
她爱他,不顾一切、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爱一个仅仅把她当成已逝前妻替身的男人。
硕人知道从此以后,天地再大,她终难再从对启鹏的爱中赎回自己,往后她再也休想拥有如过去那般自由自在、海阔天空的心灵了。
“硕人?”见她半天不说话。脸上血色尽失,秉宏既着急又担心的问道。“硕人?”
“麻烦你送我一程,”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用着教人反而分外担心的森冷口气说:“我想回家了。”
硕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甫抵家门,便又迎上了另一个重大的打击。
“程勋?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还要再过两天,你们才会回来吗?
“硕人,”程勋见到她,立刻冲上前来扣住她的肩膀,完全无暇顾及仍站在一旁的秉宏。“你马上跟我来。”
“要去哪里?”
“医院。”
硕人一边任由他拖着走,一边仍挣扎着问道:“去医院做什么?谁住院了?该死的!程勋,你说啊!”
“是委员,”打开车门推她上车后,程勋自己再跳上驾驶座,“砰!”一声关上门。“他坚持提早返国,并一直撑到进家门时才再度心脏病发,硕人,你一定要坚强一点,因为这回………恐怕凶多吉少。”
“不………”硕人把脸埋入双掌中,在程勋疼惜的右手圈上她肩膀的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失声。
第八章
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两个钟头的时间,但是瞪着一双乾涩眸子的硕人却了无睡意。
从前天下午赶到医院至返回家中的现在,硕人已有将近四十个小时未曾合眼,不晓得“晕倒”或“崩溃”这两个结果,哪一样会先来?
“硕人,”启鹏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轻的环上双臂。“是程勋送你回来的?”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吵醒你了?”
“我根本没睡,你们聊了多久?”启鹏前天下午在公司接到程勋的通知后,即刻赶赴医院,并与程勋轮班守候进兴,以及仿佛也快成为病人的妻子,可是除了昨天傍晚在确定进兴已脱离险境时,曾返家沐浴更衣之外,硕人始终坚持要待在父亲身边。
之后醒来的进兴则要求与硕人独处交谈,于是她便要丈夫先回家休息,碰上这件事,两人之间的冷战反而自动化解掉了。
“差不多两个小时,再多医生也不准了。”
“聊了些什么?”感觉到妻子的身体一僵,启鹏随即道:“你如果不想说,就当我没问,没关系。”
硕人闭上眼睛半晌,强忍住满怀悲伤。然后右手牵着他左臂,左手拉他的右臂的,促使他将她搂得紧紧地纳人怀中。“我好冷。”
“有我在呢,硕人。”他的下巴轻抵在她发上。
“他把转移股权的实际情形告诉我了,说你坚持以购买的方式,从他手中接过那三百多万他本来打算全数赠与我的股票。”
“赠与是他的心意,但购买却也是我的坚持,我本来是打算把那些金融股当成新年礼物送给你的。”
“同时让他有一大笔钱好退休养老上这也是进兴跟她说的,启鹏的报复手段,好像有软化的迹象。为什么?
“那笔钱他已全数转进程勋的帐户,做为他日后竞选的基金;”启鹏巧妙的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愿意多聊他对进兴态度转变的理由与过程。“其实程勋竞选的费用,他大可不必操心,自燃有我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爸说你的钱,他绝对不能收,而且那些股票,”硕人的声音低了下去。“本来也就该还给你。”
这下换启鹏浑身一震,将她旋转过来。“硕人,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又究竟想对我说些什么?”
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教她真切尝到何谓爱情滋味的男人。硕人恨不得能将父亲告诉她的事,对他倾吐个够,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把自己窝进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也行,然而她终究无法纵情任性,只能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左面颊,答非所问的说:
“我知道这里一定已经不痛了,但你每次想起来,应该还是很生气吧?启鹏,对不起,我绝对不是有意那样做的。”
他连同她的小手一并按住笑道:“拿十个吻来换。我就原谅你。”
如果他们之问其他的恩怨与牵扯,也能够用这么简单的方法来消弭或偿还的话。那该有多好?
想到不得不说的事。硕人顿时又泪眼迷蒙起来。“爸爸告诉了我当年的事,说他对不起你的父亲与大哥。也亏欠你的母亲与你。”
启鹏脸上的笑容冻结,原本的温柔立时消散无踪,抿紧了双唇.继续盯住她看。
“所以当他最近由程勋口中得知他当年刻意接近自己的实情时,不但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非常的欣慰,凭程勋的资质、怀抱与志向,进入国会殿堂。成就绝对不会输给你英年早逝的大哥王威鸿,代替他足足有馀。
“他也希望我能够重新带给你家庭的温暖。生儿育女。创造出属于你我的天伦之乐。”
原本寄望他对于生儿育女四个字会有所反应。但启鹏终究还是让她的期盼落了空,他不但放开她的手,甚至往后倒退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换句话说,他都承认了。”启鹏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早跟过去不同,早就变了。
现在他希望马进兴与他父亲当年的种种,全是他个人的误会,希望他只是风云证券的负责人,希望她只是一个满怀爱心的义工,希望两人之间不曾存在有政治的诡谲、义理的背叛、朋友的暗算和金钱的阴谋。
但这一切既然都是他起的头,现在又如何能够喊停就停呢?
酸楚的泪水夺眶而出,硕人颔首道:“是,他承认当年是他恳求你父亲出面劝说王金印,也承认林兆瑞所赠的札金,令尊一毛钱也没拿。”
“还有呢?”启鹏再问。
“饮料是………”硕人咬紧牙根,硬挤出话来。“是他拿给你大哥的,他觉得很抱歉。”
“抱歉?启鹏握紧双拳,仰首叫道:“爸!天哥!您们听到这一声抱歉了没有?
“启鹏,”硕人伸出手来想要拉他,却被他避开了去。“看看令堂、看看你,有时候留下来的人,并不见得就比较幸运,这些年来,我爸爸所承受的自责与内疚,绝对超过你所能想像的深,而且他接连不断的失妻丧子,就算天理循环,他也已经得到报应了,是不是,他求你原谅他,求你看在程勋和——”
“不要再来跟我说什么代不代替的!程勋是程勋,王威鸿是王威鸿,他们都是我的骨肉至亲,没有办法互相代替,一旦失去深爱的人,就是永远失去了,谁都没有办法代替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他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加痛恨马进兴,恨他承认了一切的罪行。恨他硬生生斩断了他对硕人情意的——
“如果心爱的人是永远无法代替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硕人轻声一问,却彷如千斤重般直落启鹏的心。
“你说什么?”蓦然记起一件这两天因为太过忙乱,始终无暇提及的事,启鹏随即眯细了双眼,并环起手臂,更加深了两人间的疏离感。“程勋说打电话找不到你,立刻赶过来时.又等了十分钟左右,才等到了由施秉宏送回来的你,你又跟他见面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应该说他让我看到了什么,而你又做过什么?”
“你在跟我打什么哑谜吗?”
“我没有你那种事事隐瞒的个性,启鹏,我只是想请问你一件事.就是我需不需要去把长发剪短,以便看来更像田薇妮?”启鹏盯牢她看,脸色几近惨白,而把这一切尽收入眼底的硕人,顿觉自己的处境当真悲哀到极点。
“以后,硕人,听清楚,从今以后,再不准你跟施秉宏见面。”
“为什么?只因为他让我看清了你对亡妻念念不忘的事实?让我亲眼目睹丈夫竟情深意重到不惜找个类似她的女人娶回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