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很为你将来如何应付你的六个孩子担忧。」她说。「她知道他们都来自不同的母亲吗?」
泽光呆了呆,院后骤地爆出大笑,而且笑不可遏,到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绡瑶抱着双臂在一旁看他笑得蹲到地上,而后好不容易缓缓止住笑,慢慢站起来。
「对不起,」他用手指擦着眼角。「实在……太好笑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种事好笑。」她冷冷道。「我为这些孩子感到难过。不过至少你对他们一视同仁,并且明显的很关心他们每一个。」
「我是很关心他们,等我习惯他们,我想我也会爱上他们。」
「习惯他们?这是什么话?」
他笑着又喘一口气。「我笑,而且觉得好笑,是因为你以为我和他们各人的母亲有过亲密关系,所以生下些一夜风流之后的产品。」
「难道不是吗?」
「他们不仅母亲各不相同,小瑶,我第一次看见这些孩子时,反应和你一模一样。」
「请你一次说完,说清楚好不好?」她盯住他。「他们究竟是谁的孩子?」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佳舲出生地是新加坡;韩一的原籍是韩国:华安是中印混血儿,父母何者为中,何者为印,我搞不清楚。我说的印,指的是印第安。」
绡瑶已经开始瞪目结舌,惊愕万分。
而他还没有说完。
「松子是日本人,但当然,她自己不知道;越新呢,和其他前面几个孩子一样,顾名可思其来历,他来自越南。」
「我的天!」绡瑶除了这一声,再说不出别的。她实在太震惊了。
「这里面只有雨农是道道地地的中国人。」脸上先前的笑容尽敛,泽光的表情随着他的说明,越来越沉重,说到最小的雨农,脸庞布满哀恸和痛苦。「但这些孩子全都父母双亡。」
最后四个字电击搬轰向他。此际,震惊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觉了。
「心兰说的对,你像一颗炸弹。」她喃喃自语。
「什么?你怎么知道?」
她反而教他问得一征。
「知道什么?」
「越新的父母死于一次炸弹突然爆炸。」他沉痛地说。「这孩子还好在外面玩,捡了一条小命。」
「我说的是……没什么。」她摇一下头。「自从你出现,我似乎就没一刻安宁,你不断的在制造出其不意,我有些应接不暇。」
「想想我的情况,小瑶。你只是听到而已,而我所对你说的,都实实在在发生在我生活里。」
「我不明白,你是领养了这些孩子,还是……」她摇摇头。「还是你仔细告诉我好了,我连问都不知要从何问起。」
「其实没那么复杂。我有个亲如手足的好朋友,夏泽宇,他和他太太谢璇……
「谢璇!」
「对,谢璇。他们结婚七年都没有生育,可是两个人想要孩子想得发疯。泽宇和谢璇有一年到日本度假,偶然的机缘,收养了个日本女婴……」
「松子。」
「没错。那以后触发了他们的灵感,他们也偏总有这种巧缘,于是在他们往各处旅途中。一一收养了你今晚看到的这些孩子。」
「他们……」她还以为她不可能更惊愕了。「他们是你的朋友收养的?」
他点点头。「泽宇后来决定有了这些孩子,应该安定下来,不宜再四处旅行,便辞了记者的工作,成为我的合伙人。而他自愿负责新加坡的主要业务,因为在那边,孩子们有比较健康的生活环境和教育环境。谢璇大部分时候在那边,每年会来香港两次和这边的会计处核帐,她是泽夏在新加坡的会计主管。」
「可是……谢璇不是那个和你私奔的秘书吗?」
他静静望着她。「你听我说完,然后要采取怀疑或相信的态度随你,我只是道出事情经过,没有说服你的企图。」
她沉默下来,以眼神表示她洗耳恭听。
「大约三年前,中东和我们签了约。整个签约过程都是泽宇一手经办,他因此签约后亲自去负责技术指导。他去了不久,谢璇去探望他,不料那一次她居然就怀了孕了。你可以想象他们是多么的欢喜兴奋。泽宇相倍中东是他们的幸运地,便干脆举家迁移了过去。」
「雨农,」绡瑶低语。「是他们的孩子?」
「是他们好不容易盼到的孩子。」
「发生了什么事?」
「车祸,泽宇和谢璇双双当场死亡。这是一年以前的事。」
「你刚才说雨农刚满一岁……」
他眼里充满痛楚。「这孩子出生不久就失去了他的父母。」
「哦,天。」绡瑶感觉眼泪抑不住的冲了上来,她用两只手指压住嘴唇。
「他们夫妻生前有一回曾要求我答应,不,他们逼我允诺,万一他们发生什么意外,我务必好好照顾、扶养他们的六个孩子。那是雨农出生时,我去看他们。我以为他们只是开玩笑,口上答应了,心里并未认真,不料泽宇一语成忏,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出了车祸。」
她轻轻握住他紧握着的拳头。
「我去为他们料理后事,发现他们早在谢璇怀孕时就立好了遗嘱。他们为每个孩子都存了一笔教育信托基金,我是他们的法定监护人。」
原来如此。绡瑶内心波涛汹涌起伏。她还曾怀疑过那些孩子……难怪他觉得那么好笑,她的联想确实荒谬透顶。但她哪里知道这背后有个如此动人心弦的故事呢?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为每个孩子办妥手续,把他们带回来。」
「那是……」
「上个星期五下午。我先找向敏妍,后来打电话找不到你,只好先把孩子们送到爸妈这来,第二天一早再去你家找你。」
他一切的反应和激烈行为都有了解释,可是仍不能说明他和向敏妍之间的纠结。绡瑶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他是对的,没把孩子们的生活安顿好,再加上官司,真要教人鸡飞狗跳。
「怎么办呢?」她忽地发觉他不知几时牢牢握紧了她。她反握他一下。「你去哪找能让『大家都喜欢』的保母啊?你母亲……」
他摇头打断她。「我不能让我母亲为我担这种责任,带这一群孩子相当吃力辛苦的尤其她又上了年纪。这些孩子,」他停顿,叹一口气。「看起来他们和一般小孩无异,事实上,他们年纪小小就遭遇的经历,使得他们心智特别早熟。你……明天也许就会发现,不过他们本质上仍是很可爱的。」
绡瑶小心地笑一笑。「反正你保证过,只有一天。我对他们的身世深感难过和同情,但是我从来没和小孩相处过,我只答应尽力而为,明天之后,我祝你幸运,希望你尽快找到理想的保母。」
「无论如何,我要你知道,小瑶,你肯帮我做这件事,我真的万分感激。」
绡瑶忽然看到小路那头有个人影在夜色中向这边张望。
「那是你母亲吗?」
他望过去。「对。晚了,她大概在担心我们是不是跌到田里去了。」
他牵着她往回走。
「你跌过呀?」
「才没有呢。」他笑。「我是在乡间长大的孩子,走田埂小路摸黑都可以走。」
「你在乡间长大的?」她难以置信。
「是啊。你看到的房子是旧宅改建的,四周的田好些都还是我们的,只是我父亲早自田里退休了,他把那些田租的租,借的借,自己每天和我母亲下下棋,种种青菜,时花植草。」
「真好。」她向往的低语。
「你明天一定要见见我父亲,他非常风趣,我母亲叫他『老番颠』,他叫她『济婆』。」
「济婆?」
「他自许济颠一般疯痴,他的老婆当然就是『济婆』了。」
他母亲正好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
「又在那瞎扯。」黑段云轻斥道。「半夜三更不晓得让客人休息,明早起不来,你爸爸又打锣打鼓,白小姐会笑话的。」
「妈,她是城里人,让她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我没跟她收学费很客气了。」
黑段云着一眼儿子和绡瑶牵着的手,眉开眼笑。
「明天要出去玩,早点睡啦。我为白小姐收拾了你隔壁的客房,这样她若需要什么,叫你比较方便。白小姐,你可不要客气。」
「太麻烦你了,伯母。」
「不,不,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巴不得你常常来。我先去睡啦,明天见,别再出去走啦。」
黑段云笑呵呵地进屋去了。
「你母亲真好。」绡瑶说,和他一起行道前院。
「你的父母呢?」
「在英国。他们对我采开放式教育,我的父母也很幽默风趣。」
「我想从我们身上都不离看见我们父母的影子。」
她考虑了一会儿,「你父母知不知道向敏妍和你的事?」忍不住还是询问道。
他静默片刻。「我只告诉他们,我和她离婚了,他们并不很惊讶。」
「这些孩子呢?他们晓得你的情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