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罗蓝在电话那头的表情——先是错愕,然后气得丢电话,然后不断的埋怨他、骂他,却又「骂到用时方恨少」地缺乏可用词汇,只好在屋子里绕圈圈地发泄怒火,无计可施。让她生气,是他挂电话的目的。她是生气了,可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转一点。
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样的心乱,不该出现;如同心底那把无名火,晓得极之可笑。情绪失控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但现在他确实是处在这样的情境里自厌。为着一个小女人无心的话而生气,简直是荒谬。太荒谬了,她的拒绝不该会影响他的,她骗小孩似的哄语也不该会教他火冒三丈的。
双手负在身后,微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天是蓝的,难得的万里无云,与他阴霾的心情全然不搭。蓝天,只会让他的心情更恼。
「表哥,你工作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下午茶?」一个俏丽的女子敲了敲敞开的门板走了进来。
「下午茶?」莫靖远没转过身,还是在看着天空。没有人家觉此刻他的心情有多差,除了那个名字与这片天空相同的人之外,不会有人看得出来他情绪的真正模样。
一只滑腻的玉臂探进他臂弯中,撒娇地道:「表哥,你为什么要是我的表哥呢?如果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话多好。你这种人存在这世上,对其他男人是件多么残酷的打击呀。」
他只是笑,像是闲情正好,由着表妹去表演胡扯,看她还能变出什么把戏。
「既然不能嫁给你,就只好请你陪我去吃下午茶来安慰一下这个遗憾了。」演到一半,女子突地一笑。「表哥,你不会不知道这幢大楼里有多少女人想要得到你吧?就算不能当你的女朋友,有一夜情也甘愿,她们都是这么说的。你年轻、英俊、有钱、有礼貌、有能力,简直是女人眼中再理想不过的白马王子。连洋妞都觉得你很帅,你知道的吧?所以爷爷他们一直都在偷偷担心你会在哈佛交洋人女友。」
原来是当探子来着。莫靖远微微一笑,问表妹道:
「既然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得做,我想我还是接受妳的提议,跟妳去吃一顿下午茶吧。妳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楼下的咖啡厅?J表妹没想到真的邀得到莫靖远,所以有点愣住。
「不,那太不慎重了。难得在公司遇见妳,我们就到城中区那边喝一点……义大利咖啡吧。」
表妹闻言,双眼不敢置信的一亮!有人要当散财大爷,那她还客气些什么!
「既然要去曼哈顿,那当然要顺便逛逛第五大道。表哥,你逛过没有?有没有想顺便买些什么首饰小玩意儿送给女友?」竹杠要敲,探子的工作也不可忘,不然她下个月的零用钱就堪忧啦。身为莫家的子女,除了必须上好学校之外,也得学着体会何谓刻苦耐劳,所以她一直都过得很苦哈哈。这辈子活到现在二十一岁,还没有能力买上一件象样的首饰。
莫靖远笑着看表妹亮晶晶的大眼,绅士的挽着她走出办公室。随口说道:
「想逛第五大道,没问题。妳的生日好像还有三个月才到,但我可以提前送妳礼物。」
呀!表妹一愣。真的假的?表哥居然记得她的生日?此等神功未免也太可怕了吧?!不过,不管可怕不可怕,最重要的是——「那上限呢?礼物的金额有没有上限?」
「妳就自个儿斟酌吧。」
好犀利的回答。既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凯子,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铁公鸡,反而让受礼的人不敢太贪心,还得自个儿掂掂斤两,忐忑小心得紧。
「……如果这句话是你女友问的,不知道会不会是同样的答案哦?」她继续斗胆的试探。
「我想,我们还是在楼下吃下午茶好了。」莫靖远很善变的说着。
「不不不!不要啦!表哥,亲爱的表哥!人家不敢了啦!」表妹哇哇大叫,非常能屈能伸的告饶,发誓就算下个月的零用钱没有着落的话也没关系,干嘛为了那一点点生活费,而被财神爷讨厌呢?
反正不管表哥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交到洋妞女友,问题都不大。表哥才二十四岁,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再说学生时代的恋曲往往都是无言的结局,不会有结果的啦,那些大人真的没有必要现在就担心这么多。表哥一向注重隐私,就算目前没有女朋友,他也不会让人知道,搞不好还会放很多烟幕弹来装作有的样子;再恶搞一点,找一个男同学来友情客串同性恋也不无可能。真弄成那样,到时就难看了。
所以,这个表妹决定了,从此辞掉探子的工作,好好巴住这个大方的财神爷才是正事。第五街,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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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八点,果真没有等到莫靖远的人;当然,也不会有电话。他生气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罗蓝知道自己其实心里很难受。用了一下午踱步消气兼骂他,骂到口干舌燥,也没创造出什么别出新裁的骂人名句,真是浪费时间。而这种浪费时间法,让她好唾弃自己,这些时间拿来看书多好,结果居然给虚度掉了!
「可恶!太可恶了!要冷战是吧?那就来呀,不,干脆直接分手算了……」突然住嘴,为着胸口猛然袭来的闷疼。「分手」是他们共同的计画,要把这两个字说出口一点也不困难,总要说的,而那日也愈来愈近。只是没想到当真诉出于口时,心会这么痛。
甩甩头,刻意忽略没来由冒涌而上的酸楚,不愿多想,大声对自己道:「不要想了!管他接下来是大吵大闹还是冷战,眼前最实际的是出去找东西填饱肚子!我决定了,订一个大披萨来吃。对了,也可以叫义大利面,我一个人也可以吃完!」快步跑到电话边,抓来电话本子乱翻,还没找到披萨店的电话,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她好大一跳,但那一点也妨碍不了她接电话的速度——
「喂!」
「小蓝,是我,我是妈妈……」
是个女声,是她的母亲。是从台湾打来的,不是从纽约。是她亲爱的家人,但却不是她此刻最思念的人。
「哦,妈妈呀,有什么事吗?」她软软的滑坐在地毯上。
「小蓝,妳最近在忙什么?还在帮教授的忙吗?我在想已经快五月了,妳几时才要去纽约哥大看环境?如果妳还没空去的话,可以先把资料寄过去,可别因为忙着研究而忘了这件事。」
「妈,我会去纽约的,但我不认为我会进入哥大攻读博士学位……」
「呀!妳在说什么?妳不会是打算读完硕士就算了吧?小蓝,妳告诉妈,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罗母好震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个好好的女孩儿,怎会突然有脱轨的想法?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妈,放心,我没发生什么事。只是觉得……这世界好大,可以学的事物好多……」她试图表达自己的看法,不奢望得到家人的认同,但至少愿意谅解。「妈,我想去旅行、想去看一些建筑物的结构;还有,我想到法国的酒庄学酿酒;再有,我想去南非了解保育动物的生态环境,我……」
「小蓝,妳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妳该知道如果这些事妳都去做了,除了满足妳的好奇心之外,什么也不可能得到,根本是浪费生命。妳不是全能的天才,妳有资优的脑袋,但一生还是只能专注一件事。把那件事做到最好,是妳的责任,也是上帝赋予妳比别人更优秀脑袋的原因。我知道妳现在因为生活一下子清闲下来,难免会胡思乱想,所以妳还是赶快去纽约吧,不要耽搁了。」
「妈,请您听我说,我不是胡思乱想,虽然我曾经以为它是。但……」
「别再说了!」罗母轻斥,「我无意表现得像个权威的母亲,但为了不让妳的人生虚度,并在三十岁之后不断为自己荒唐虚掷的一生后悔,现在我必须阻止妳再这么想下去!妳听好,小蓝,最慢五月中,如果妳还没有去哥伦比亚报到、还没有搬到纽约,那么,妳就得回到台湾来。听清楚了吗?」
「……妈……」她一颗心荡到最底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蓝,妈是为妳好,别让家里担心好吗?」罗母也在那头叹气。
「我知道了。」知道了家人永远不会了解、不会支持,她无力地闭上眼。
「妳乖。我知道妳从不让家人担心的,妳一向聪明又懂事。」
母亲又叨叨说了一些家常,嘘寒问暖的要她早晚多加衣服,也问她一些研究上的成果,她机械式的回答,想也不必想的;那些研究都牢牢记在脑海里,是她的专长,让她轻易回答,如数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