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他总是可以随时转换她的心情,让她学会超越无谓的烦恼。
「很久以前,你碰到这种情况时,是很自卑的想逃离现场。」
「好久以前喽!那年暑假妳刚来我家,我也是天天被妳欺负。」
「哪有!那是我年幼无知,羊入虎口,去招惹你这只大老虎。」
「等等,是我羊入虎口才对吧!明知山有虎,还偏偏搬到有老虎的山上,唉!尤其是妳毕业这一年多来,我更是被妳摧残到不成人形。」
「没办法,谁叫你天天出现在我的视线内,看到你,就想喂你喽。」
「妳还养神猪咧!我以后要躲妳躲远一点,再说啊,我们天天混在一起,也难怪阿哲误会了,哈哈!」
气氛正热络,这两声不自在的干笑却像一股冷风,瞬间凝固彼此的笑容。
康伯恩仰看染成暗红色的天空,忆起上回他流泪时,她温柔地拥着他,那份知心安慰的温馨感觉,他将永远记得。但他也知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如茵,阿哲说话冲,妳不要放在心上,我跟妳?这怎么可能嘛,哈!」
柯如茵低着头,手掌包住膝盖,身形显得沉静,看不出她的表情。
他再强调一次,「我以后真的会离妳远远的,一来不受虐待;二来免得妳只顾着喂我,忘了跟上山来玩的帅哥多聊几句。」
「如果是谈公事呢?讨论缘山居的事情呢?」她平静地问。
「妳应该跟你爸爸,妈妈、仲恩谈,智山也可以开始教他了,还有以后新的员工来了,当然就跟他们讨论,妳是小老板耶。」
「不喜欢和我说话?」
「也不是这么说啦……」
「那么大康,我问你,你对我的感觉怎样?」
她的态度愈是平静,他愈是心惊,完全不似平时爽快的说话方式,而是一步步推进,慢慢地摸索出他心底的话,就像那天,她让他流下郁结多年的眼泪一样。
他的心脏急速跳动,这次,她又想挖出他什么东西?他可不想再哭了。
他避开她的目光,呵呵笑道:「妳呀,不错啊,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不学无术,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
「只是妹妹?」
「喂,我已经很抬举妳了,不然妳还得叫我一声叔叔呢。」
她轻轻地展露笑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叫。」
那格外柔美的笑容令他心跳加快,他立即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说:「也罢,妳不喊我叔叔已经很久了。」
「大康,你有没有听过长腿叔叔的故事?」她眼眸闪着亮光。
「啊?我只喜欢看长腿姐姐,那个叔叔怎样?」呼,先喘一口气。
「有一个女孩叫--叫什么我忘了,从小生长在孤儿院,有一个叔叔赞助她念书,女孩和叔叔互相写信,他们写了好多年,后来终于见面,爱上了对方。」
「啊?那不是小甜甜吗?妳不要以为我没看过卡通喔。」
「长腿叔叔也有卡通啦!」她盯着他,「小甜甜也好,长腿叔叔也好,你相信有这种事吗?」
「那只是故事,现实里不太可能……」他心脏快停了。
「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是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耶。」
柯如茵忍不住想笑了,她从来就不是拖拖拉拉、拐弯抹角的人,但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更何况对方是情况极为特殊的大康。
什么时候开始对大康产生特别感觉的?她不清楚,也许在伊媚儿的字里行间、也许在闲扯淡的一言一笑里、也许在他吞下实验蛋糕的哀怨表情上、也许在他望着晓虹的疼爱眼神中、也许在不小心扯掉他尿袋的那一夜、也许在他流泪的时刻……
好多的「也许」交织汇聚,让他成为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份。
她惊讶地发现,多年来,在不经意间,她的心早已放在他身上,随时随地的想他、记挂他,关心他,感情就这样在岁月里发酵,终于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她喜欢他。
她本来不想这么快表示的,但既然他想逃避,那她也只好先坦白自招了。
天已暗,门灯亮起,照亮大门前的一小块空间。
康伯恩还是不敢看如茵,唉,明明天黑了,佩瑜怎么还不叫他进去吃饭呢?还有仲恩呢?晓虹呢?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谁来帮他脱离这个尴尬的处境啊?
他从来不敢想象那种可能,那是绝无可能,绝不可能的……
「我想,我该进去了……妳也快回家吃饭吧。」
「大康,我喜欢你。」
他当作没听到,慌乱地到处乱看,就是不敢看她,然后突然连珠炮似地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的心脏很弱的,妳这样开玩笑,会害我心脏病……」
「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吧?」
「妳……这个……我们只是在一起聊天而已,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反正都是喜欢。」她一直凝视着他的瞳眸。
眼神接触,他份外胆战心惊,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女生,而是一个认真而美丽的女人。
「如茵,妳太小了!」他本能地否认。
「我不小,我已经满二十一岁了。而且我从小独立自主、坚苦卓绝,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曾后悔。」
「妳会后悔,妳一定会后悔的……我这个样子,只会拖累别人。」
「你现在很好啊,你拖累谁了?」
「妳想得太单纯、太美好了,我们只是谈得来,并不代表要在一起。」
「我充分了解你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的事情,我知道怎么照顾你,不过我不会让自己累坏,一定要请个外劳来帮忙,这样才能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
「妳……妳太一厢情愿了,仲恩就可以照顾我了。」
「你饶了他吧,让他多点时间陪佩瑜姐姐和小孩。」
「我们请的外劳快来了,不用妳操心。」
「我来监督她,当她的女主人。」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笨蛋、傻瓜!」他不知所措地骂了两句,「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跟我在一起,难道你不会更快乐,更开朗,觉得人生更美好吗?」
她说的没错,但是扯到感情方面就……
他握有另一方的发球权,他绝对不会回应她的告白,还要做出一记杀球。
「如茵,妳听我说,妳可能没搞清楚,妳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英雄式』的幻想而已。虽然我的身体瘫痪,但我活得很好,就像任何一个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物,总是让别人刮目相看,可以拿来当作小朋友的劻志故事,于是你们把我当成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然后觉得照顾我是一件很庄严、神圣的任务,其实这只是满足你们自己那种英雄崇拜的心理罢了。」
「你什么时候念了心理学?」她笑着看他。「你别往脸上贴金了,你不是英雄,我一直当你是个坐轮椅的正常人。」
「我根本不能动!」她的笑容让他心慌,索性大吼一声。
那声吼叫让她失去了笑容。「不能动有不能动的生活方式,难道非得剥夺你的感情、你的意志和快乐吗?而且还是你自己亲手剥夺的。」
「我没有剥夺,我只是选择我应有的生活方式,我有自己的家人、有你们这些朋友,这就够了,其它的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他声音更激动了。
「你自卑?」
「如茵,我很感激妳这几年来的同情和鼓励,但也请妳尊重我的生活方式。」
「我从来就没有同情过你,同情是廉价的、容易施舍的,同情更不是爱情,我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我问妳,妳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我打从高二初恋,不管是那一桩恋情,都一五一十地向你报告了,你比我爸妈还清楚。」
「那不是恋爱,那只是年轻孩子的游戏,喜欢就在一起,不合就分手,妳曾经投入感情吗?妳尝过那种刻骨铭心、深深眷恋一个人的滋味吗?」
「能轻松愉快谈恋爱,何必谈得死去活来?」
「至少妳要认定,妳愿意守着那个人,永永远远……」
「我一直没遇到这样的人,直到我发现……」
「如茵!」他的腕臂在轮椅上重重一敲,「我一直叫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妳却一直封闭在山上,碰来碰去就只有我,久而久之,妳放了太多心思在我身上,便自以为是喜欢上我了。拜托!妳要出去看看哪,外面有很多男人,妳一定可以找到适合妳,也能爱妳、照顾妳的对象,到那时候,妳就不会再对我产生无谓的幻想了。」
那重重的一捶,无疑是放下了一道厚重的石门,将她阻绝在外。
「你认为……我从头到尾只是少女式的幻想?」她垂下眼睑。
「没错!幻想是不切实际的、自我陶醉的,我可以当妳作梦的对象无所谓,但若让妳搞不清楚现实和幻想,那我要如何面对妳爸爸、妈妈?我是他们的朋友,不是诱拐朋友女儿的怪叔叔!而且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说我不知见笑,自不量力,身体都不行了,还敢骗财骗色,毁了人家女孩子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