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晓虹立即转身,用双手掩住眼睛,又忍不住回头偷看。
柯智山回答得哀怨而干脆,「大康叔叔,我不会弄,姊姊是大人,给她弄。」
「好了!好了!」趁着兵荒马乱,柯如茵扎妥尿套,急急盖上被子。
「好了?」康伯恩的口气很坏。
「嗯。」柯如茵立刻起身,根本不敢看他,直接冲进浴室,
锁上门后,她拿了香皂猛涂手指,双掌搓个不停,试图搓掉第一次接触成熟男人的难受感觉。
不是骯脏,也不是嫌恶,而是胸口闷闷的,好像放进一块大石头,紧紧地压住她所有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沉无力、有苦说不出的悲哀。
打开水龙头,看着流水冲走香皂泡沫,她的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
当她的同学大谈前戏、炒饭、吹喇叭种种性经验时,她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她也相信小说里写的坚挺、雄壮等形容词;更会盯着帅哥作起白日梦:可是今天,她看到了那些美好描述的另一面,当一个男人全身瘫痪,甚至无法控制他最基本的生活和传宗接代的功能时,那种感觉,是否就像承受近乎绝望的无期徒刑?
大康一定很痛苦,那种痛苦程度绝非她所能想象,而她却只会吵他、闹他、还任意「玩弄」他的身体让他出丑,她自诩的爱心哪儿去了?
泼泼冷水,抹干眼泪,她决定郑重的向大康道歉。
回到客厅,康伯恩的身体已经让晓虹用枕头垫高,半躺在床上,肚子上还摊着一大张纸,两个孩子坐在床的另一边,正在摆放游戏道具。
他神情平静,视线随着她移动,微笑地说:「如茵,我们在等妳,我刚刚打电话给妳妈妈,她说仲恩可能不会回来,叫妳在这边盯住我,我跟她说不用了,但……」
「智山你在干嘛?」她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
「姊,来玩大富翁,妈妈叫我们在这边睡觉,嘻,我今天要晚点睡。」
要是在平常,她一定马上把老弟摔到床上,命令他闭上眼睛睡觉:可是现在,她只想说:「大康,对不起……」
话才说出口,眼泪就跟着掉下来,康伯恩吓一大跳,急唤道:「如茵,怎么了?」
「大康,我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只是……」泪水又是扑簌簌地掉落。
他明白了,心中彷佛有一股暖风轻轻拂过,吹动久未振动的心弦。
「谢谢妳,如茵,我知道妳想帮我,不好意思,委屈妳了。」他温和地说。
「没有,没有委屈……」她猛摇头,「是我不好,委屈你了,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妳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看护,要是让妳爸妈知道了,说不定明天我就被他们赶下山了。」他笑叹说。
「智山,今天的事不准你说出去!」她哽咽地吼着老弟。
两个小孩看得目瞪口呆,柯智山更是受到惊吓。「我第一次看到姊姊哭耶!」
「晓虹,拿张面纸给如茵。」
「爸爸,给你。」康晓虹抽出两张面纸,却是塞到老爸手里。
康伯恩挪动右手,努力举起来,以指头递出面纸,笑着对她说:「来,如茵,我擦不到妳的脸,自己拿。」
柯如茵望着他缓慢移动的手臂,心头一酸,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变成小孩似的?」他再将手臂挪近她,手掌顺势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仍是带着温煦的笑容。「别哭了,我很好,谢谢你们抬我到床上。」
「呜呜,大康,你都不生气?」她拿起面纸猛擦。
「生什么气?」
「大康,我不知道……呜呜,你这么辛苦……」
「咦,奇怪,我们认识几年了?六年了耶!唉,妳还不知道我每天都辛苦的过日子吗?」康伯恩咳声叹气地说:「仲恩规定我每天要早睡早起,害我半夜想看限制级的都不行;还有妳,三不五时就拿奇怪的蛋糕、点心喂我,都快被妳喂成胖猪了。」
「呜呜……呵呵!」她破涕为笑。
泪眼里看大康,她不再看到辛苦、沉重、无力,而是看到一个将过往痛苦转化为自在豁达的成熟男人,即使瘫痪的事实依然存在,但心境早已不再受缚于躯壳,有如朗朗晴空,云淡风轻。
呜呜,认识都快六年了,怎么好像到了今天,她才真正认识大康?
康伯恩不忍她哭个不停,又轻拍她的膝盖两下,笑说:「傻孩子!」
「爸爸!」康晓虹倚到他身边。「我长大了,我要学会照顾爸爸。」
「是啊,晓虹,爸爸要麻烦妳了。现在妳会帮爸爸刮胡子,以后要进行高难度的训练,如果叔叔不在,又没有外劳帮忙,就请妳帮爸爸倒尿尿、装尿套,好不好?」
「叔叔很辛苦,我统统要学会。」康晓虹眨眨明亮的大眼。
「好,晓虹是爸爸的特别小护士,爸爸先跟妳说谢谢了。」
「呜呜哇……」这边哭的却是柯如茵。
「我姊姊今天晚上好像神经病喔!」柯智山发表感想。
「你才神经病!」一面哭,还是能一面出拳。
「哥!对不起,」纱门推开,康仲恩跑了进来,语气充满歉意。「我回来晚了。咦,你怎么爬上床了?」
康伯恩笑说:「是他们三个拖我上来的,有够厉害吧,对了,佩瑜呢?」
康仲恩神色有些不自在,像个害羞的大男孩似的。「她开车累了,在睡觉。」随即又恢复自然的神情说:「晓虹,妳明天过生日,阿姨特地带礼物来给妳。」
「哇!好棒喔!」康晓虹兴奋地拍着手。「我要请阿姨参加明天晚上的庆生会。」
康仲恩坐到床沿,摸摸她的头发,「阿姨很忙,明天早上就回台北了。」
「喔。」康晓虹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反倒很期待地说:「叔叔,爸爸叫你赶快娶阿姨,那阿姨就不必回台北了。」
康仲恩笑了,眼眸深处不再埋藏忧郁,换上的是浓浓的温柔笑意
「也许,以后晓虹会常常看到阿姨。」
康伯恩惊喜地望着弟弟的笑容。「仲恩,你跟佩瑜和好了?」
「嗯。」康仲恩微笑以对,俯身稍微抱起他的身体,帮他调整姿势,但神色有些不自在。「哥,今天晚上我要陪她。」
「你尽管去!」康伯恩简直想放鞭炮庆祝了。「别管我,我有晓虹就行了。」
康仲恩拉开被子,做例行性的睡前检查,「啊,有点松,可能刚才搬动的时候松掉了,我先弄一下,免得发炎阻塞又得放导尿管。」
康伯恩催着他,「你赶快回去陪佩瑜,接下来让晓虹帮我就可以了。」
「我也可以!」柯智山高举小手,像个志愿小兵。
「如茵,」康仲恩终于在墙角找到背对他们的柯如茵。「你先带智山回去睡觉,万一有事,晓虹会打电话找我的。」
「不了,」柯如茵吸吸鼻子,抹抹眼睛。「我妈妈叫我们陪大康。」
「妳的眼睛?」
「我得了急性结膜炎。」
「哈哈!」柯智山不敢笑得太大声,拉拉康仲恩的衣袖,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小康叔叔,我知道死鸭子嘴硬的意思了。」
「小康,别理那只小番鸭!」柯如茵挥挥手,又躲进了浴室。
「哥,如茵不要紧吧?」
「她没事,我们等她过来玩大富翁,晓虹,智山,先帮我做运动吧。」
两个小孩齐声应好,同心协力,晓虹举手臂,智山扳脚掌,动作十分熟练。
康仲恩放心地离开,待柯如茵从浴室出来时,两个小孩早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康伯恩笑说:「太晚了,他们都累了,还玩什么大富翁!」
「我带智山去楼上睡。」柯如茵一直没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只是帮晓虹挪好位置,让她睡在爸爸身边,再帮她盖好被子,然后才顺手拖起老弟,「智山,起来啦,去睡小康叔叔的床,你不能跟晓虹睡,小色狼!」
「呜!」柯智山睡眼惺忪,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
走上楼梯前,柯如茵不忘关掉大灯,咚咚咚地拉老弟上楼。
康伯恩躺在小夜灯的微弱灯光里,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而来,今天晚上实在太多彩多姿了,让他久久无法成眠。
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光影蒙胧中,他看到柯如茵走到床前。
她蹲下身,轻轻为他拉拢被子,手掌似乎在被面停留了一下子,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开,不是上楼,而是躺到床边的沙发上,拿起外套盖住身子。
他本想喊她,叫她别在沙发上睡觉,可一听到她立即睡着的轻微鼾声,他又舍不得吵醒她。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衣草香,她曾告诉他,熏衣单可以安定心神,有助安眠。而每回她出现,也不知她是用了熏衣草的洗发精、香皂、精油,还是化妆品、香水什么的,反正他总会闻到她身上的熏衣草清香,而心情也会自然变得稳定安静。
是错觉?是真实?还是她就是一株熏衣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