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张极其冷艳的脸孔,看似不近人情但那双猫样的迷雾瞳眸,却让人感到有种神秘慵懒的魔性美,不自觉地多瞄两眼。
说她美嘛也不尽然,尖尖的鹅蛋脸完全不符时下流行的丰腴双颊,两眼太大缺少灵气,唇薄不厚颧骨高,在面相上属于福薄命硬类型。
可是她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反而增加她个人的魅力,隐隐约约牵动人们的视觉,使人克制不住想去注视她的欲望。
杨双亚和杜如月都是街坊邻居眼中的怪人,她们不喜欢与人攀谈,平时不主动与邻人走动,更别提什么敦亲睦邻。
安静与远离人群似乎是她们所追求的理想境界,虽然每一个人都认识她们,但没人能和她们攀上交情,对她们的认知比水还淡。
所以无知产生了种种传闻,大多是偏向负面的,好奇的人们总会穿凿附会地编派无稽,再荒谬的情节都有人相信。
「免了、免了,何必浪费那个钱,我这把年纪了妳还想折腾我,想我早点升天呀!」七老八老教她学骑车,不摔个鼻青脸肿才有鬼。
杜如月气冲冲地拍开她扶持的手,一跛一跛地走得蹒跚。
「钱不是问题,我还有些足以应付,买些零件来组装花不了多少钱。」省着点用还能应付开支。
一听到她要动用私房钱,老人家更气了。「什么叫不是问题,以后妳和双青的吃穿用不都要用到钱?!嫁的嫁、娶的娶都需要钱,妳以为钱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走过树龄有五百年之久的老槐木边,气呼呼的她一把推开老旧的篱笆门,脚步一轻一重地走向铺有小石的石板路,一路走进她住了五、六十年的木造两层楼房。
以外观来看这栋建筑保养得还算不错,一边是日式的造景庭园,但疏于整理却有点鬼气森森的感觉,虽然没什么杂草然而长了一堆比房子高的茄苳树,风一吹拂便发出近乎鬼哭神号的沙沙声。
而另一边则种植时令的蔬菜瓜果,由叶子青翠、果实饱满的情况来看,它们受到的照顾显然较多。
红瓦白墙已被蔓生植物占据,一朵朵开着小白花俨然是屋子唯一的颜色,夜里灯光由外一照恍若阴宅,更添加它的神秘性。
「我老了,还能照顾你们几年,能省则省不要乱花钱,我这条腿横竖就是这样了,能拖多久就算多久,死了带进棺材里也就算了。」她可不敢指望还能健步如飞。
眉一皱,杨双亚放下手中的菜篮扶她坐下。「不是不能救,如果能用父亲的配方……」
「双亚,妳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活腻了不成,还敢挂在嘴上提。
猛地一喝,她如梦初醒地露出一丝苦笑。「是我糊涂了,考虑不够周详。」
她忘了那东西葬送了不少人的生命,包括她醉心生化领域的父母,他们因为测试那玩意而赔上一条命,连家人也难逃死亡的威胁。
「以后连提都不许再提,当没这回事,妳只是乡下小镇的平凡女孩,知道吗?」她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他们,尽量远离人群。
一生遇人不淑已经够悲惨了,她晓得自己性子倔容不下情人一丝的背叛,当年才会愤然逼他离开,从此不再涉足情情爱爱。
这些年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想过往旧事,多少欷吁不免浮现心头,要是她不那么倔强的话,孙子辈也差不多和他们两姊弟一般大。
看着妹妹的女儿、女婿遭逢不幸,她终究无法铁石心肠地坐视不理,将自己由自怨自艾的寂寞中拉出,全力地护着刀口下的遗孤。
她不晓得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眼见他们才能被埋没,一辈子都将默默无闻,她能做的只有保全他们后半辈子生活无虞,不被她这老太婆拖累。
性情孤僻的杜如月是被环境逼出傲性子,不与人往来是怕被人嘲笑识人不清,镇上的好男人不挑反而爱上外地人,结果落得身心俱乏。
久而久之她也不知道该和别人说些什么,索性嘴巴一闭什么也不说,到头来她成了人人所知的怪老太婆。
「姨婆,妳不用再为我们担心了,我会知道分寸的。」毕竟血淋淋的殷鉴距今不过十年而已。
时间过得好快,当年被吓坏的十五岁少女都已长成如今无所畏惧的二十五岁成熟女子,在天上偷看的父母大概想也想不到胆小怯弱的女儿会变坚强了。
「最好是这样。」杜如月又嘟嚷着几句要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事,等她躺平了才是真正的快活。「对了,双青那小子又窝在地下室玩他的瓶瓶罐罐,妳当姊姊的要提醒他别玩得太过火,小心把房子给炸了。」
到时他们都得去住马路。
「不会的,双青很谨慎,他就那么点小兴趣……」传承父亲的生化才能。
「嗯哼!什么不好学偏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要肯踏出家门去受些正当教育,人也不会像根木头似整天不言不语。」
杜如月是标准的面冷心热,明明心里头为有自闭倾向的杨双青忧虑不已,担心他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可是一出口的言语却十分刻薄尖酸,像是痛恨无端惹来的累赘似,没什么好脸色。
了解她个性的杨双亚只是淡淡的扬起唇,连笑都称不上地望向窗外的蓝天,心情异常沉重。
小她九岁的弟弟从未上过学,他的智商高得没有老师教得了他,一直以来都是由父亲亲自传授,直到他倒下为止。
而接下来由她姊代父职地教导他基本知识,把该教他的全部教给他,到最后由他自己摸索。
他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烦恼的来源,他太聪明了,聪明得令她害怕,父母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幕记忆犹新,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谁说我是木头?!」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一位皮肤看来死白的年轻男孩从落地镜后走出,发长过肩十分服贴,除了身高像个十六岁少男外,稚气的外型和尚未变声的软音犹如十二岁的小男孩。
他上来的第一件事是猛灌一大口冰开水,衣着不甚整洁微泛消毒水和马福林的气味,指甲缝里残存实验用的生物肉屑。
「啧!瞧瞧你这一身乱,还不去给我洗干净,又臭又脏地别碰我的冰箱。」这是死猪味还是死鱼味,就不能干一天正经事吗?
闷不吭声的杨双青解了渴之后,他的目标朝放在餐桌上的半条吐司,他饿了。
啪地!
「不许碰,不把你那双脏手洗得一乾二净,休想我会供应你任何食物。」他想都别想。
望着被拍红的手背,他眼睛往下瞧地不发一语。
「青,去洗手。」
姊姊的一声令下,他乖乖地走去流理台边打开水龙头,用肥皂洗净他觉得一点不脏的双手。
反正等一下吃饱了又会弄脏,下面那些活跃的脑细胞还在等着他,何必多此一举弄湿了手,他最讨厌手上有水的感觉,那像是沾满了父亲身体里流出的血。
「这孩子就听妳一个人的话,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一句话也不说,谁晓得他在想什么。
「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不急。」抚着弟弟婴儿般柔细的发,看着他大口嚼着吐司,冷艳的脸庞才露出一丝名为微笑的笑容。
杜如月眼黯了一下,声音少了生气。「是不急,可是总要为他打算、打算。」
她的身子不行了,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还能拖上几年,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小家伙,她早就撑不下去了,随她好命的妹妹到天上当神仙。
双亚是有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但是那份工作实在不适合,昼伏夜出没个定时,一个女孩子常走夜路总是不太好。
尤其是常跟死人为伍,想想都心惊,她一个死老太婆都觉得骨子里发寒,何况她只是二十来岁的小丫头,岂有不怕之理。
「青,听见姨婆的话没?将来你准备做些什么?」是该有个底,没人可以代替他过完他的人生。
不想开口的杨双青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旁人以为他又搞自闭时,他缓缓地启唇,「我想跟父亲一样当个生物学家。」只研究,不发表结果。
「什么?!生物学家,你还没从你父亲的死学到教训吗?」她不许,绝不允许!
杜如月惊慌得脸上顿失血色,担心受怕地朝他一吼,眼中有着恐惧的阴影。
「父亲是结合生物和化学科技的权威,青会崇拜他是必然的事,姨婆别太心慌。」同样的事不一定会再发生,他们已经够低调了,完全不与外人往来。
「双亚,妳要看着妳弟弟,别让他胡来,我这条腿可没办法再背着他东躲西藏。」反倒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一瞧见那条扭曲变形的短腿,心生愧意的杨双亚有说不出的抱歉,当年若非姨婆突然出现带他们姊弟离开,此时他们已化成一堆白骨,没有长大成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