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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我啦!”大喊脚酸的人马不停蹄地追上去。

  他为什么要追着她后面跑,没事找事?

  人家说一物克一物,只是他们这般情况叫人雾里看花,不知道是谁克谁?

  =====

  夜深沉,谜样的雨滴敲在瓦片上,顺着屋瓦滑落窗前的水缸,然后满溢出来,被吸入濡湿的土地里。

  一把油纸伞转着雨花,心绪百般无聊。

  梳洗过的长发在雨夜里微微地闪烁着光泽,凉风细雨,不畏寒的她只随便搭了件褂子独自发呆。

  “咕咕……咕咕咕……”

  哼,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而且他装鹧鸪鸟的声音一点也不像。

  “你知道我学什么吗?是猫头鹰,一种白天色盲只在晚上出来觅食的鸟类。”光着膀子,应该说是光着身子的阙勾咻地挤进嫘兵兵不大的伞里,那张永远不知道瓜田李下、不肯避嫌地脸又笑嘻嘻的对着她。

  他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知道什么叫疲倦。

  让她心烦的事情比山还高,哪来什么心思理会他。

  虽然事实证明告老还乡的莫宰相的确因为年纪老迈,又加上跟登基的永乐皇帝爷不和,借口辞官想来,是为了怕危险才找上武馆保镖,是她庸人自扰,想多了。

  “哈啾!”

  一个喷嚏声终于捉回嫘兵兵远扬的心思,这才发现下雨天,阙勾却只穿了单薄的长裤,上半身是裸裎的,脚下的黑鞋本来就破,这几天也许是奔波加剧,大拇指都出来见人了。

  几许柔情浮漾上来。这样的凉夜,就算有天大恩仇也得先放一边去。

  “你把鞋子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

  一丝惊讶很快地从阙勾嘴角闪过不见,然后以献宝的模样把脚底的鞋脱下来:“想不到这种鞋不禁穿呢,也对,便宜没好货。”

  进了屋子,她把油伞收起来。

  “就许你站在门口,要越雷池一步打断你的腿。”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这道理她明白。

  屋子外环有回廊,雨打不到里面来。

  “我不进去,在外头玩雨总可以吧!”他有些哀怨的问,嘟着嘴的表情实在令人很难拒绝。

  嫘兵兵看也不看他,径自进屋里去,因为信任,房门是开着的。

  =====

  阙勾也不啰唆就打门槛上坐下,精瘦的身体横靠着门柱,眼眸自然地往里边瞄。造型简单的莲花灯徐徐射出朦胧的晕黄,毫无特色的屏风隔在榻前,这姑娘住的房间还不是普通的简陋啊!

  也许就跟屋主的个性一样吧,朴实无华。

  片刻,嫘兵兵手里抱来几件衣物。

  “这是我爹的旧衣衫,你先将就着穿。”

  “你对我真好……”说着就要抱起衣服乱嗅,但猛然想到这是那个满脸皱纹,身上还常带着酒臭的嫘宫的衣服,才暂停动作。

  见他脸色古怪地把衣服穿上,嫘兵兵端来针线盒,坐在桌前一针针替那双破鞋纳起新鞋面。

  凉风从外面夹带着些许雨丝飘了来,四周静谧悄然,这样的晚上,整伙心都沉淀在无边的无言中。

  “喏,这只鞋好了,你先穿上,地板冷,赤脚容易着凉。”嫘兵兵把纳好的鞋放进阙勾怀里,弯着美好的颈子继续缝补。

  阙勾也不穿上,看着棉布鞋面上整齐的针脚,眼光幽然深邃。

  “你从哪来的,鞋破衣旧,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活大的?”几天来就一件衣服一件裤子一双破鞋,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要到少林寺剃度出家的人不需要身外之物。”

  “狗嘴吐不出象牙!”嫘兵兵头也不抬。真要细究他每句话,认真的人会先疯狂。

  “如果狗嘴吐出象牙来不成了怪物?”他振振有词。

  “好吧,敢问大师法号什么?”闲来无事陪着他胡诌也好。长夜寂寥,有他作伴,夜过得快些。

  “自名福喜。”

  “哦,很入世的法号,你年纪轻轻就想出家当和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因为我天生下来就是和尚命,我带着度牒,只欠剃度这道东风,而少林寺的弥勒大和尚最近在闭关,我就闲闲地四处走走,算一算我从济南走到江南也才走了八个月。”

  才?想必是一边走一边玩,压根不把入佛门当回事,管上闲事就忘记赶路,像乌龟怎么也爬不到目的地。

  可少林寺远在嵩山,这一去,唉,她又把他的话当真了。

  蓦然分神的她一针戳进指肉,一粒小血珠渗了出来,没一下便渗入鞋布,留下一处暗红色的圆点。

  “阙勾,”她看着笑得皮皮的他,心里各种滋味错综,“你这样我都分不清你讲的话是真是假。”

  他跳起来,再也不管什么世俗人的眼光,拿起嫘兵兵的手指研究着,看到圆润的指腹多了一点红点。

  “你摸我的心是热的,我是诚实地好人当然不说谎。”剃度一事是早早预定的,就她,是偶发事件,弄乱了他生命棋盘的一枚棋。

  嫘兵兵恨自己又上当,抽回被他研究太久的手指,鞋子一摔,抛回针线盒,忿忿地丢下白眼,走出房间。

  结实的碰了钉子的阙勾还笑得出来,穿上手上的那只鞋,看看另外空空的脚,他蠕动着灵活的脚趾,鞋分东西,离别的时间到了。

  他轻如耳语地喃念道:“我也不想,但要是你有个混蛋的爷爷把做和尚当家业,拼命想发扬光大,呵呵,也让人很头痛的不是吗?”

  他挂在唇边的笑逐渐转淡,终至无痕。

  真是饿死儿投胎,才大清早,阙勾已经神清气爽等在灶前,一大碗的豆浆、煮豆浆剩下的豆渣炒葱蛋一大盘皆已下肚,还用他灵动活跃的大眼觊觎蒸笼上的馒头,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小时候惨遭虐待,饿过头,所以才对食物有这样热烈的喜欢?

  “能吃就是福耶。”他答得云淡风轻,不忘掀开蒸笼瞄一瞄。

  嫘兵兵眼明手快地朝他不规矩的魔掌拍下去。

  “别一直掀盖子,馒头蒸不熟的。”

  吃痛缩回手的小窃贼嘴巴仍不忘替自己谋福利。

  “等等,我要带一堆在路上吃,你藏在窖底的牛肉干也一并让我带走啦,馒头夹肉干吃是人间美味。”他叨叨絮絮的念着。

  “你要出门?”嫘兵兵忙碌的身影非常好看,灶旁的阙勾不禁看傻了。

  “他们是该来了。”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

  他才讲完,就见阿伦气喘吁吁地跑来。还是凉爽的早晨,他的额头却有汗珠,可见跑得多迅速。“小姐……出事了。”

  “小姐还好端端地在这儿,你才出事!”一只大手直往阿伦头上打去,阙勾很乐意地以大欺小。“不是,武馆外面一堆……堆光头,说是要找姑爷。”他在被打死之前总算说全了话。

  “来踢馆的?”这是武馆人的直觉。

  阙勾脸色不变:“我去瞧瞧。”

  “我也去。”

  “别,你顾着蒸笼,别让水少了。”甫踏出门槛,阙勾三步两步地又跳进来,直直对着颊上沾了面粉的嫘兵兵。

  “说这话很肉麻,可是不说我憋着会内伤。”

  嫘兵兵习惯了他的不按常理行事,静待他再出惊人之语。

  阙勾拂去她粉颊上的面粉,一道低语直劈入嫘兵兵的脑子。

  然后,他走了,她直愣的眼光瞧见他一脚着鞋,一只脚丫是光着的。

  很爱、很爱你。

  他的嘴一开一合,仿佛是这么说。

  =====

  一次看到那么多光头实在挺震撼人心的,一片祥和的梵音,黄、红绫袈裟三三两两站在一块,少林四大门下弟子来了其二,浩浩荡荡,可见对这件事的郑重。

  “你们为了来接我还费心剃了新头啊,真是光亮一片,不知道能不能拿来煎蛋用?”不伦不类的话出自吃早膳吃到一半被打断的阙勾的嘴巴,尽管大家都是修身养性的大和尚,还是免不了歪嘴斜眼。

  “小施主你还是一张毒舌,佛门戒嗔痴愚昧,入我佛门,望施主要三思才开口。”一个相貌严肃的老和尚开口就是训诫。

  他们迢迢而来,希望不是迎接这样的魔头,但是事与愿违,收阙勾为少林子弟、传武林盟主牒都是住持闭关前交代下来的事,他们只能服从。

  “你是戒律院的鼓灯大师吧?老和尚,久闻你执法严谨,人古板又不通情理,这是真的吗?”没大没小的阙勾指着和尚骂秃驴,气坏一票出家人,梵音老早断了。

  几个定性差的和尚吃吃笑了起来。

  “阙勾施主闲话少说,赶紧上路,五月五的剃度日可是全武林的大事,一天都不能耽搁。”鼓灯大师垂着人寿眉,声音尽量持平回稳。

  他要是败在他这乳臭未干的娃儿身上,岂不贻笑大方?

  唉,阙勾往后瞧,他都拖了这些时间,厨房里那只鸵鸟还不肯探出头来,瞧他最后一眼吗?呸呸呸,只是送别,什么最后,又不是相见无期。

  少林寺,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有多乏味!

  一大群人转瞬走个精光。

  回廊的大红门旁杵着灵魂出游似的嫘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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