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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他月牙色袍子,束着儒巾,很书生的样子。

  他的唇蠕动了下,「都不是。」

  细看他的脸有点白,这样顶着他都能感觉到他宽大的袍子下骨架的纤细。

  是府中的食客吧?她阿爹门客阵容整齐,三教九流、鸡鸣狗盗、江湖中人,说好听是礼贤下士,五湖四海来者不拒,说的不好听……她也不是很清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爹心里头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里是内院,你知道吗?」阎右丞相府在京畿落脚已有二十几年,宅院因为大量的食客门生时时都在扩充改建的情况中,虽然宅邸中人口杂乱,规矩倒是严森。

  除了主从有别,内院更是严禁外人进入,各座院落的女眷在没有主子的召唤下,也绝不许离开自己的轩楼阁院,要有违背,家法伺候。

  「我知道。」桃树下可温书、可赏月、可遐想,从来没有遇见过谁,这次,算是夜路走多了。

  「那你怎么来的?」谁允诺他可以在这儿活动的?还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私自闯进来的?

  「我用脚走来的。」

  「脚?」意会不过来,阎金玉还认真的推开书生单薄的前胸,挪了下视线朝下瞄了瞄。

  但是突然凉飕飕的感觉让她发现,她这么做,等于让这书生把她的前面都一览无遗了。

  倒抽一口冷气后,下意识将她饱满浑圆的酥胸更往他挤,能靠多紧就多紧,却压根没发现眼前书生看似温文的眼神转为眉目深锁,动手握住她细皮嫩肉的小手,防止她继续的「骚扰」。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双手白嫩无茧,握在手中竟然清暖似火炉,反观他经年冰凉的手,比较像鸡爪。

  「真难得你不将我爹百八条的款项放在眼底。」

  「我人微言轻,到处走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这倒是,食客冗员,要是不求表现,三年五载也只是个下等门客,这样白吃白喝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然不引人注目。

  看他身子骨偏细,不像练武的材料,要说在阿爹耳边出出主意,也早有个聪颖绝顶的萧炎,普通人极难超越。普通布料穿着,略带苍白的病容,下等门客只管吃住,没马车、没仆人,连鱼肉都没得吃,难怪他身子这么细。

  「这样不好,会着凉。」

  阎金玉眨动光是眼波微横就能叫男人热血沸腾的水眸,吐气如兰、娇柔细致的嗓音暗藏魅力,「人家跟你谈正事,你却扯到别的地方去,好讨厌喔!」

  「谈话可以,先穿上衣服吧。」他丝毫没有变成阎金玉手中的绕指柔,微微将她推离一胳臂的距离。

  「我哪来的衣服啊……」间隙,他的月牙色袍子已经套住她的身躯,一头黑绸般的及腰长发也一并裹住了。

  京畿重地,皇帝家的三宫七十六院嫔妃混出来的极品美人撇开不说,天子脚下,她阎金玉要是认了第二,就没哪家闺女敢出来认第一。

  冠盖京华,打及笄起就不知有多少亲王府来提亲。可是这书生看也不看她,就算不得不对上眼光,乍看之下温雅的眼神也始终是冷的。

  现下,袍子的两条带子握在他手中,他熟练的为她系好蝴蝶结,便放开了手。

  「把人家看光了才叫人穿上。」这是哪门子的穿衣法?就算把她当奶娃也用不着连双膀子都给捆住吧,丑不拉几的蝴蝶结也很伤害她的眼睛。

  「人活在人间,要知人间道德规范,要知含蓄为何物。」他蜻蜒点水的相劝,并不认为这位小姐听得进耳朵。

  知道人家听不进去还要念……没办法,这就是他的性子。

  「哈,迂腐!你念了一肚子墨水又如何,最终了不起就是个来骗吃骗喝的白食客!」她自动两只手伸进过大的袖子,将领子下的黑发撩了起来,瞬间,被撩拨起的发丝像匹摊在月光下的亮缎。

  因为阎金玉的动作,他沉静如秋月的眸子掠过些微波涛。

  「秦琼卖过马,赵子龙卖过年糕,司马相如卖过酒,万丈高楼平地起,很多人没什么本领,只是混饭吃,这并没有错。」他不再咳嗽,音调柔和又稳定,钻进耳中,心坎登时被抚得舒畅,完全不见丝毫火气。

  要不是他修养过人就是压根没把阎金玉放在眼中。

  她天性聪明,稍微思索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点点自己的鼻子,「刚刚是我失言,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意思,请书生公子大人大量别计较。」

  他不语,只是静静瞧着她站稳。

  「书生……」

  「小姐好安歇,我也困倦了,少陪……咳咳咳。」他眼不见如玉雕似大眼中的如梦迷蒙。

  有肩不能挑,有手不能提,连逃跑大概都会跑输人的书生任由他人笑,依旧明月山岗过,河川大江流。

  不小心遇上的桃花,也就是不小心而已,别胡思乱想的好。

  下回再想来赏桃,考虑换个时间。

  「等一下!」睡虫既然都跑光了,有个人谈话也不错。

  书生只恨自己的脚程太慢,动作太迟……「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我看你咳得厉害,我要去小厨房,顺道帮你倒杯热茶顺顺喉咙吧。」她三更半夜跑出来不就是为了找茶喝嘛,也不知怎地关心起他来。

  「咳咳……不用,咳,我匆忙出门忘了披件衣裳而已。」大可不用了,直觉划清界线。

  「不会很远的,我带你去一趟,下次,你要出来夜游就到小厨房去装点水润着嗓,才不会把身子弄坏了。」阎金玉朝着一点意愿都没有的书生招手,丝毫不将刚才的尴尬放在心上。

  见他不动,她只好对他娇美微笑,然后自动勾住他胳臂当他是条死鱼往前走。

  书生再次被她全无防备的动作震惊到不行,一路被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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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谎。

  再好的容貌只是用来待价而沽,一点都不值得骄傲。

  她很早就知道生在这样门风的家庭,容貌好坏只是用来回报爹爹养育恩情的工具。

  那些庶出,多到族繁不及备载的妹妹们总是毫无预警的出阁,许配的人都是阿爹的心腹或有意结交的朝廷新贵。

  家中三天两头的喜气并没有能沾染到谁,让这宅子的欢笑声多些、让宅子里哭喊的冤魂多些平静。

  每每指名到谁,那些哭声总是会飘到兰质小楼来。

  即便她有张同阿爹一模一样的脸皮,即便她是阿爹正妻所出的女儿,她一点力也使不上。

  一十九房妾室,也掩饰不住丞相府没个带把的男丁,阎瑟大丞相膝下无嗣子的空虚。

  女儿们是赔钱货,养赔钱货的用处就是在于替父亲巩固他想要的裙带关系,阎府专门出产美人,大家乐得接受这样的酬庸。

  她没办法说服阿爹正视一下她们这些女儿们的心情,男尊女卑,甚至当女儿的不经允许上了厅堂也会被斥责。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得像枷锁。

  她被豢养着,穿上华丽的衣裳,利益联姻,也是她将来逃不过的命运!

  「小娴妹妹。」

  「妳为什么不肯帮我……阿爹最宠妳,妳都十八了,他还让妳留在府中,我才十四,还未及笄,妳足足大了我四岁,要出嫁,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气急败坏的叫嚣像一幕永不止歇的戏码,带着女婢的庶出妹妹风卷残云的踹开小楼大门。

  阎金玉还没能反应过来,一个巴掌硬生生的掴上她的脸蛋。

  她身子一歪,打翻了绷绣,大把的丝线从盆子倾倒遮去上头还未完成的捧桃童子。

  「我不嫁!决计不嫁那个猪头!妳去跟爹说,他只听妳一个人的话……」被点名即将出嫁的人扑向前扯住阎金玉的前襟,她的气力出乎意外的大。

  阎金玉怜惜的看着眼前穷凶恶极的漂亮脸蛋,眼角犹有泪涟涟,已经肿成核桃般的眼大概从接到消息就哭了很久。

  即便对她再粗暴,阎金玉也不忍苛责。

  「小娴妹妹,妳知道阿爹不会听我的,他,谁的话也不听。」

  她要是有足够的能力,前面那些嫁人的妹妹们又算什么?

  「妳胡说!妳乐得我们一个个嫁光,去大娘的眼中钉、肉中刺……」她音调一转,转为悲怆。「我们好歹姊妹一场,为什么妳就是不肯帮我……妳的心好硬,存心要逼我走绝路是吗……」

  「七小姐,妳别为难大小姐了,小姐身不由己啊。」听见喧哗,匆忙打外头进来的答应连忙劝解,往上瞟的丹凤眼飞快向随她进来的女婢、家丁使眼色要他们见机行事。

  「站住!妳这死丫头,胳臂往哪弯我怎会不晓得,滚边去,不用妳来说嘴!」要不是她只有两只手,怕是也想对答应出手。

  答应努努嘴,轻易扳开小娴掐住她家小姐的手,顺势将她往仆役扔,这才将快要岔气的自家主子救起来。

  小娴满脸惊愕,气焰却还是大得很。「我要是做了鬼,第一个不原谅的就是妳……阎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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