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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杂乱的蹬蹬脚步声由远而近,踏在木制回廊上形成隆隆的声响,敲打出令人紧张的气氛。高潮点终止在一扇红漆雕花门前。

  “怎么回事?难道连叫醒小姐这种事,也需要我自己来?”年已过四十的梅骆冰说起话来依然文秀动听,只是此刻的心情让她摆不出好面色来,稍微破坏了大家闺秀书香门第所教养出的一流气质。

  “不是的,夫人。”贴身女侍小春忙低头,“实在是我们没法可想了。我手刚一碰到门,里面小姐就说:“不许进来,我还要睡。”我不敢莽撞吵了小姐,所以奴才等了又等已经等到晌午,小姐还是说她要睡……奴才实在没法可想,只得请夫人过来处理。”

  梅骆冰叹了口气,神色缓柔了几分,她转身对著花雕门说:“紫仙?紫仙?该醒来了,你没忘了晚上爹爹要你参加的宴会吧?紫仙,该起来梳妆准备了。”

  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皱起了眉头,她抬手往门上推去……果然门内便传来一声,“不许进来,我还要睡。”

  “还睡?再睡就成小懒猪一只,娘不管你还像什么话!”语毕,梅骆冰坚决的推开了双扇雕花门,屋内窗户紧闭隔绝外界的阳光,整个房间都阴暗暗地不见天日。

  “紫仙?”

  她拉起绑在门上的一条红丝线,刚纳闷这东西的作用,就听见这句“不许进来,我还要睡”不断重复。这孩子又在玩什么把戏?梅骆冰也管不了那么多,直往女儿闺房走去。“紫仙,你给我起来,你这孩子未免太不听娘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身为将军之女,闺房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的拮据模样,宽大方正的房内,四壁柱上飘著贵重香炉所烧出的紫薇花香,花雕格窗的挂帘是由七彩水晶珠串成,正透著幽幽亮光,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红木大床吊隔著重重的罗帏,此刻紧紧拉上,隔开了不速之客的莽撞造访。

  “紫仙,你再不起床——”梅骆冰才开口。

  “不许进来,我还要睡。”里面又说。

  摇著头,她按捺不了这把火,走上前去用力一掀蚊帐,“紫——啊!”

  床里面哪里有半点人影,与梅骆冰将军夫人两两相对著大眼,不折不扣是一只笼中鸟——一只会讲人话的九官,那双黑碌碌的眼正无辜的仰望著夫人,一口还嘎嘎的说著:“不许进来,我还要睡。”

  惊魂未定的梅骆冰气急败坏的取下那绑在鸟尾巴的红丝线,显然这就是紫仙为了溜出府中,拿来做为替身的把戏之一。只要一扯动鸟尾,受过训的鸟儿便会学嘴说话,障人耳目。

  骆冰生气的跺了跺脚,“紫仙你这孩子!气死我了!”她掉头对身后的大小侍女们说:“不要光站在这儿发呆,快去府内上下找一找,顺便告诉将军大人——紫仙小姐又不见了!”

  ***

  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平凡——现在该称为梅紫仙大小姐,她意懒神闲的躺在大片青草地上,数著天边的浮云朵朵,口中嚼著一根随手摘来的野山菜,甜嫩的滋味不输将军府内大厨师的杰作,而且更好的是,这滋味还透著自由自在的新鲜空气。

  如果让小春看见好不容易亲手缝制的这一套,嫩绿织绵浪花背心,与鹅黄滚花绸裤,经过平凡翻墙、越池与奔跑的折腾,弄得这般不干不净灰尘污泥沾满身,肯定会让她念上大半天,搬出一大套的知书达礼大小姐守则,外加上一句:禀报大夫人。

  平凡吐了吐舌头,丫头小春心里很清楚,平凡现下最怕的就是母亲大人押著她背上一篇妇德或是女史箴言,所以动不动的拿母亲出来吓唬她。

  想起那些数都数不清的规矩与教条,平凡叹了口气,抛开手中的杂草,自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布包,里面包著一支不起眼朴素的小树萧。这是自幼抚养她并教会她一身武艺的爿婆婆送给她的,做为临别的礼物。

  她只要一忆起在黑心村过的那段有欢笑有泪水的日子,吹吹树萧,心中郁闷的气就会舒散许多。熟练的萧声悠扬的穿过小树林,平凡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不奇姊与不怪姊在身旁笑著、闹著,她们一起玩躲猫猫,一起练武,一起作弄路人或是村中长者的情景,一幕幕流过心间……不知不觉泪水又滑落,平凡顿止了萧声,气愤的用手背抹去颊边的泪,一骨碌翻起身,走向林子内的一小畦池塘。往池内望去,一张与其说是美丽绝伦,倒不如说是可爱得教人忍不住不爱的小脸回视著她。蔷薇粉色的小脸颊边有脏脏的泪痕,眼睛水汪汪黑黝黝,直率天真,樱桃小嘴编贝齿,明媚讨喜。

  “傻平凡,你这小水缸不许哭。你现在最是幸福不过,有爹有娘还有漂亮大屋子可以住,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对著自己,平凡装起凶巴巴的模样说。

  然后回以一个鬼脸,平凡伸手掬起水往脸上泼,“傻平凡,笨平凡。”

  明明心里知道,那庞大的将军府邸她就是待不下去。

  行走江湖对平凡来说,比留在将军府更合她的胃口。一个自幼被迫与权贵父母分离,生长在黑心村的姑娘家,对于怎么生存在教条规则繁多的大家庭中,一点概念也没有。因为她自幼练的功夫之中,并没有要平凡做一个尊贵的大小姐,过这种呼婢唤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绰号江湖小魔女之一的她,最大的本领不像不奇姊拥有的百变脑筋,也不是不怪姊那手百家武术总汇,而是既能上天又能入地得白爿婆婆真传的一身飞天遁地之术。

  今日溜出那重重警卫与束缚的梅大将军府,用牛刀小试易如反掌来形容,对平凡而言都不为过。

  “现在溜出来了,可得怎么办才好?”平凡沾著水珠的脸庞似朝露锭放的鲜花,在艳阳下闪闪发光著,双眉难得锁住苦恼。

  “再溜回去怎么样?”

  一个嘲笑声中带著些许温暖的淳厚嗓音,横过小池塘迎向她。

  平凡跳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搞什么,闷不出声的想吓死我吗?臭牧马人。”

  “我以为一个胆大无畏的小丫头,不会那么容易被吓死,原来我错了。”来者调侃味道更浓,被平凡怒骂的对象自隐身的林子后头走了出来,“可是这儿好像是皇家牧场的范围,你算是不速之客。”

  “哼,你们又没围栅栏画界限,谁晓得这是什么皇家牧场。说不定你随口编的,净骗三岁小孩。”平凡一颗心早已经因为见了他猛地蹦跳著,就像拴不住的一群小鸟儿扑翅在胸口。

  他没有进一步移动,在离平凡有几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既然他没有开口回答她挑衅的话,平凡也就大胆的享受起近距离欣赏美男子的大好时光。

  黝黑肤色一看就知道不是读书人,他体格壮硕却又没有满身吓人的鼓涨肌肉,力量含蓄的控制在他朴实装束下,两边匀称有型的宽肩撑开素色灰长衫,扎紧的黑腰带凸显平坦结实的小腹,长衫下摆一边撩起塞在腰间,露出底下两管包裹长腿的黑裤管收缩于一双旧短靴中。身长瘦削,一看就晓得此人惯于劳力锻练。

  而他那张俊美方正的脸上,最好看是眉字间隐隐流露的不凡气魄,剑眉微挑,目中带星,鼻梁端正,唇形宽厚仁慈,墨黑的发一丝不苟的缚在脑后勺。

  “你又来了,我上次不是说过最好别擅闯皇家牧场吗?”此刻,他唇角正微扬含笑,像是揶偷也像说笑。

  “你真烦人。”平凡嘟起嘴,一双眼不客气的瞪回去。

  这是第三次这林子里头碰见他。

  头一回他骑著一匹高大骏马,有一下子平凡以为他是什么王公贵族,可是仔细一看那穿著打扮又不像;而他相反地只是远远的瞧著她;两个人谁也没动,就像井水不犯河水那样,照了一面。

  再次见面,她因为被母亲大人关了好几天,闷得想找人泄愤,又闯到林子里面对著一颗树拳打脚踢,而他“正好”再度骑马路过,二话不说地拎著又吼又叫的平凡到池塘里头洗了个冷水浴。事后留下一件他的外衫,然后一声不吭的离去。

  第三次,平凡特意挑上同一地点来闲荡。他没有回避她,直直走上前问说:“你是梅将军的什么人?”

  这大约是从她身上绣有梅家祖传五瓣花案的短披肩,才有的疑问。

  “要你管?”平凡冲著他大叫。

  这人也绝得很,他挑起了眉头,硬是挡住了平凡的去路,不得到答案硬不肯让开。拗不过他坚决的态度,平凡才不情愿的说:“我是梅紫仙,他女儿。”

  “失踪很久的那一个?”他问。

  平凡瞪著他说:“你听过我失踪的事?话说回来,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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