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暑热带着困闷,所幸,脚下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还有类似望梅止渴的功效,带走些许躁意,微风顺着水流方向吹来,撩起她耳边短发,绿叶的香混着泥味,还有一点点来于溪水的沼气,她深深地吸了口。
脚步声起,提醒她有人接近。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毕业了。」
来人为她挡去斜照的日阳,送上冰凉的饮料。「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准备今年的国家考试,那是我目前最大的难关。」想到即将面对的律师考试、司法官考试,梁雨萍只觉未来一片浑沌。「榜上有名就能衣锦还乡,名落孙山就只能乌江自刎,无颜见江东父老。」
「没那么夸张。」安慰的语句有着禁不住的笑意。「妳一定可以顺利过关。」肯定的鼓励总来得直接。
他对她可真有信心。「谢谢你。」
听出话里别具深意,柏烈旭收回赏景的目光。
「谢谢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
「我什么都没做。」赶紧撇清。「我从不认为自己曾经为妳做了什么,是妳帮自己走过来的。」
「就当是这样吧。」她也极有默契地不再说。
「为了庆祝妳毕业,我请妳吃饭。」
眉头打结。「麦当劳?」
「不,这回换吉野家,」得意地从口袋翻出两张纸。「朋友给的折价券,不用白不用。」
「还真有诚意啊。」口气微讽,但更多的是眼眸吐露的深深笑意。
「别这样,我只不过是个穷学生,目前只能这样。」
目前?梁雨萍终于注意到最近聊天时,经常会从他口中跑出来的语词。「你常说『目前只能这样』这句话,是打算做什么了吗?」
经她一问,柏烈旭才发现自己的语病,苦笑:「没有什么,如果不满意,那最多--吃完饭再到『独身主义』喝杯咖啡、吃个下午茶,好吗?」
「今天是我毕业,应该我请你。」
「我坚持请妳。」
认识一段时间,了解他说到做到的脾性,梁雨萍不反对地点头:「先谢啦。」
「那就这么说定--」
「啕!学弟,总算找到你了。原来你跟女朋友躲在这里谈情说爱,不嫌热啊!」大尺码的学士服罩下更多阴影,粗臂勾住直属学弟的脖子。「妳好,我是这小子的直属学长兼社团前辈兼死党哥儿们。妳一定是阿旭传说中的女朋友对吧?久仰久仰。」
女朋友?久仰?「你误会了,我跟烈旭只是朋友。」
「那--」粗犷的阳刚男定睛看了看她,露出欣赏的表情。「不介意的话,把我列入考虑怎样?」
「考虑?」
「别看我长相凶悍,像改过自新的黑社会份子,其实我很纯情,比标榜百分之百浓纯香的鲜奶还要纯,对女生体贴细心、无微不至……」突然冒出来的学长淘气地自荐道:「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当完兵,妳无须效法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也已经找到一份工作,虽然现在还只是小小的业务员,月薪两万四,但凭我的能力,五年内成为公司的高阶主管也绝非难事--怎么样?不错的绩优股吧?」
「不错的建议,只可惜我目前没有投资股票市场的打算。」
「真的不考虑?」不会吧?他条件这么好说!
「诚蒙你看得起。」说唱俱佳的热情让梁雨萍觉得有趣。
「学长,你是来找我还是来骚扰女孩子的?」他都忘记今天要家聚。
「好问题。我说亲爱的学弟,学长姐们毕业,说好家聚一起去happy,你偷偷跷头跑来跟美女偷来暗去算什么义气?看不起孤家寡人的学长我吗?」
「不敢不敢!」柏烈旭苦笑挣脱熊学长的怀抱,毕竟今天气温高达三十二度C,他不想直的走进来,却因为中暑横着出去。「不过今天家聚能不能别算我一份,我跟朋友约好一起去吃饭。」
「那简单,一起去就行了。」
「不用了,」梁雨萍急忙推辞,不习惯跟不熟的人同桌吃饭。「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但是妳--」
「我没关系,想请我吃饭随时都可以。」
真的可以吗?柏烈旭细细端详她的脸。
是他看错吗?总觉得她表情透露出一点失望。
而那小小的失望,让他非常在意。
「学长,我还是决定缺席。」
学长瞄瞄欣赏的美女。「喔,你这臭小子,还不承认人家是你女朋友!如果不是,你怎么舍得放弃我们的家聚?」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行!学长成全你!」阳刚男不管他人脸色尴尬,自说自话的同时,急惊风地在拥挤的学生群间穿梭退场,踉踉跄跄。「爱情当道嘛,家聚随时都可以办--哎哟!不好意思撞到你!」停了下,大嗓门又起:「女朋友追来不易,要好好珍惜--抱歉!」接二连三,学长话头一起还是难停,就算中间得夹杂不少踩撞陌生人的歉意。「相信我,其它人不会抗议的;就算有,我也会罩你--就这样,如果今天有敲定下次家聚的时间我再通知你,拜拜……」千山学长单独行,学弟不必相送。
「她真的不是我的女朋友……」柏烈旭极力解释,无奈宝贝学长来去匆匆,犹如一阵风,连机会也不给。
她真的不是,至少目前不是。
「抱歉,」苦笑哪。「我那位学长有点无厘头。」
梁雨萍早笑得直不起腰杆,弓背如虾。
「你的学长……很有趣。」
「他很宝,也很够义气。」听进她的笑,也任笑意染上眸,柏烈旭再度开口:「走吧,我的机车停在外面。」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冤家路」走出校门。
「雨萍!」
一声呼唤,拦住两人的脚步。
梁雨萍看见叫住她的人,忍不住惊讶。「冯定邦?」
她的男--不,是前男友。
一大束鲜红玫瑰在冯定邦走近她时,从他手上划过半圆躺进她怀里,无巧不巧压住相较之下显得单薄的香水百合。
「我承诺过,会来参加妳的毕业典礼。」
承诺……梁雨萍倏然想起考上大学那年,她对他提出的邀请。
当时,她很开心得到他的允诺,而今--
「来不来,都无所谓了。」她说。
「我做过许多承诺,也食言过不少次;至少,让我实现一个。」
调整怀中的花束,梁雨萍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生疏的响应让冯定邦皱起眉头,再看见她身边的柏烈旭,不悦的感觉更加鲜明。「看来我不该出现,打扰两位是吗?」
「没这回事。」她不希望他误会。
「那么,再问妳一次,回到我身边,重新开始好吗?」
「定邦,不要在今天拿这话题困扰我。」今天是值得开心的日子,她不想让过去的事染上不愉快的阴影。「我很谢谢你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我跟她分手了。」冯定邦飞快打断她,瞧见她捧花的手臂僵了下,确定她仍然在意,证实他的推敲。
他还有挽回她的机会。
「你--」冯定邦苗头突然转向柏烈旭。「我和雨萍有私人的事要谈,请你离开。」
柏烈旭挺身,介入两人之间。「我跟雨萍有约,是你妨碍我们。」
「吃饭庆祝吗?」对于这个连续两次都看见他待在她身边的男孩,冯定邦明知对方比不上自己,却无法抑制自己产生敌意。
男孩,也算是男人,只不过未臻成熟而已,而眼前这小鬼言行举止间隐含的意味,已经让他不能忽视。
「餐厅?还是--快餐店?」后者一出口,就看见小男生忿怒的表情。
他说中他痛处了是吗?轻蔑的微笑冷不防噙在唇角,毫不掩饰。
经济地位的高低就是实力差距的证明,关于这点,冯定邦很有自信。
「请你不要这么说。」梁雨萍急忙阻止,他说得太过份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偏被冯定邦有意地打断。
「我在妳最喜欢的餐厅订了位子,走吧。」他刻意放慢语调,一字一字说清楚。「我记得妳最爱吃日本料理不是吗?」
「我--」她担心地看向柏烈旭。
「我想我先走了。」他说,表情显得困踬且凝愁。「毕业是件值得到知名餐厅庆祝的事,我先走一步。」
经济能力、社会地位的落差,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眼下,除了退场,他不知道要怎么回避这个难堪的局面。
还是离开吧,比起快餐店,餐厅更适合她。
「烈旭!」见他欲走,梁雨萍想也不想,直觉扯住衣角想要留人。
微慌的心思清楚写在她脸上。
须臾,她深呼吸换口气,设法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等我一下,就一下。」她说。
这要求让他感到讶异,他知道她感情放得有多深、割舍得有多难,甚至到现在还无法忘怀,上回若不是和冯定邦的女友撞见,或许他们俩就复合了。
所以这次,他认为她应该会开心、会接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