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的她是老了,不敢冲动,很怕受伤,只能静静守着自己的影子,细数回忆。
「咦,妳不吃了吗?」他看看她的空盘子。
「我只是喜欢做菜,但没什么胃口。」她双手托着颊,就只看着他吃。
「还是多吃一点吧。」他盛了半碗汤给她。
他的殷勤让她感动,但如果他是为了表示歉意,她不想要这份温柔,不如回到他最初凶恶的模样,至少她不会心动,那安全得多。
这顿早餐花了一个钟头才吃完,反正这是台风假,他们可以尽情挥霍时间,一点也不算奢侈。
窗外雨声忽大忽小,但从未停过,他突然想到个问题:「妳怎么会拍照的?」
「嗯……高中和大学时,我都参加摄影社,得了几次奖,毕业后就帮几家杂志社和出版社拍照。」
女性摄影师并不多见,她这一路走来辛苦而踏实,目前的杂志社里人才济济,她不知何时才能崭露头角,但既然她习惯倒楣,也更有毅力撑下去。
「如果妳不介意,想请妳帮个忙。」
「说吧!」她欠他的恩情太多,能还多少算多少。
「是这样的,我捡了很多流浪猫狗放在医院里,已经有五十多只,都一一治疗过了。我想把牠们送人的话会得到较好的照顾,所以想做一本小册子,登录牠们的照片及资料,发给一些朋友跟客人,好替牠们找个新家。」
她双眉一挑,没想到他的善心遍布范围这么广。「这是件好事,让我帮忙,不过我拍动物的经验不怎么多哦。」
他双手一拍,微笑道:「太好了,妳的技术至少会比我好,我自己连相机都拿不稳。其实,只要把牠们拍得……稍微可爱一点就可以了!」
「你有相机吗?我的器材都埋在土里了。」那颗落石砸毁的不只是道路,还有她的谋生工具,想到下个月的信用卡帐单,她不由一阵心痛。
算了,甩甩头,她告诉自己往前看,钱再赚就有,重要的是她人还活着,还可以跟命运继续搏战。
「有!妳等一下。」他兴冲冲地跑进书房。
可卿看着他的身影,觉得能为他做些事也好,也可以藉此回报他的恩惠,但却不晓得这样是否就算扯平了。不,太复杂了,没这么容易算清楚的。
两分钟后,殷柏升拿出一台单眼相机和脚架。「被老板说服买了这相机,却一直没有好好利用。」
「用这台就很不错了,再买几卷适合的底片,应该可以拍出好作品。」她检查了一下装备,发现镜头有点灰尘,便拿出工具清理。
他勤快地收拾好碗盘,洗刷得干干净净,可卿倒也乐得如此,好男人当如斯也,万万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享受了女人做的佳肴还指使她去刷厨房地板。
唉,只可惜她失恋未愈,他又视女人为侵略大使,所以什么都别想了吧,把他当作朋友就是了。还有什么倒楣的事她没经历过?哭过以后,似乎一切都不要紧了,她伸了个懒腰,要自己振作起来。
雨停了,天还阴阴的,他们搭计程车来到兽医院,可卿抬头看了招牌问:「它的名字为什么叫做Snowball,雪球?」
「是纪念我养的第一只狗。」被她一问,他发现自己还真念旧,什么都放不下。
「雪球动物医院,满有趣的。幸好你那只狗不是叫小花或来福之类的。」
「对于这方面我是很注意的。」他从小立志做兽医,兽医的宠物怎可有个菜市场名?「妳那只猫决定取名Dolly了吗?这名字不错。」
她拍拍自己的额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牠借住在我朋友家,说不定闹得天翻地覆。」
高爱荷是她的多年老友,深厚情谊不用言喻,可惜她是路痴兼脑容量不足,完全忘了爱荷家该怎么去、电话几号,否则早就可以抱住Dolly一解相思之苦了。
他多少看出她的想法,安慰道:「等车子从花莲运回来,妳就可以接Dolly回家了。」
她眨了眨眼,直直望着他。「到时我也就不用打扰你了。」
「别、别这么说。」他竟一时语塞,声音结巴。
是否彼此都已有了默契,他们并非对方的男女主角,这只是一场意外的短暂演出,时间到了就该安静退场,才算是敬业的临时演员。
开了门,电力还是没来,室内的黑暗却已完全被阳光驱走。他们走进内室,他打开收养猫狗的大房间,这几天医院员工都有来照顾,但狗儿们总爱有人亲近,一听到脚步声就汪汪叫个不停。
他突然发觉自己有点紧张,彷佛把他最底层的秘密都揭露出来,却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她喜欢动物吗?虽然她养了一只猫,但眼前可比一只多很多……
「哇,这么多!」可卿尖叫起来,东看西瞧的,露出童稚的欢颜。
「妳喜欢牠们吗?」她的反应让他稍微放心了些。
「开玩笑,我简直爱死了!小时候我就梦想要开一家宠物店,最好是一屋子的咪咪和汪汪,把我吵死了最好!」他这简直是替她圆了梦,瞧这些小家伙们多活泼可爱!
「妳不怕医院的药水味?」
「你忘了吗?我感冒,没嗅觉也没味觉!」她俏皮地回答道。
小猫小狗们关在八个大笼子里,见到人来都纷纷摇尾出声,很是兴奋。殷柏升给牠们换了清水,加满饲料并清理笼子。可卿则忙着架灯光和脚架,布置出一个小小沙龙来拍照。
因为她说喜欢这里,突然让他心情大好,脸上也堆起了笑容,抱了一只小猫说:「先拍拿破仑吧!」
「拿破仑?为什么这样叫牠?」
「因为牠的左手真的会放在怀里。」他开始献宝,像个向评审展示作品的小孩,希望得到她的好感。
「哦?」她调好镜头。「好,就叫牠展现一下本领吧。」
拿破仑刚出笼子,急于跑跑跳跳玩一下,柏升一时不小心竟让牠挣脱了--
「喵!」牠开心地跳上桌,回头一看,等柏升快抓住牠时又跳到铁柜上。
「哈,你好笨!」可卿哈哈大笑。
柏升立刻爱上她爽朗的笑声,骤然间,他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快乐。
「牠跑到妳那里去了!」
可卿慌忙一抓,却落空了。「牠跑得好快,我抓不住!」
两人当场和拿破仑玩起了捉迷藏,那战况之激烈,当真是追赶跑跳碰,惹得笼子里的猫狗也跟着叫个不停。拿破仑早已熟悉医院里的摆设,所以跑得特别顺心,
时高时低,忽前忽后,像在逗弄他们两个万物之灵,玩了半小时还是拿牠没办法。
可卿首先叫道:「不行了,我投降!」
殷柏升也喘着气,却鼓励她说:「别放弃,现在我们联手合击,慢慢走过去,妳从左边,我从右边,牠一时不知道要躲谁,就会迟疑一下,然后就被我们捉到啦!」
可卿点个头同意,两人便蹑乎蹑脚逼近拿破仑,牠左右张望,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就在这关键的一刻,终于被他们逮到了。
「呼,真不简单。」可卿看着怀中的小肥猫说。
柏升摸摸拿破仑的头,却是对着她微笑,谁能像她这样同他抓猫,这种女人不多了。
「约瑟芬呢?」她歪着头问。
「妳怎么知道?」他更惊喜了。
「有拿破仑没有约瑟芬,就像有梁山伯没有祝英台一样,你绝对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谢谢妳对我这么有信心。」他的心彷佛被她读出,那是种被了解、被肯定的感觉,人海茫茫中,要遇到同调的灵魂多不容易。
拍完拿破仑以后,他抱出约瑟芬,那是只纯白的母猫,优雅高傲,不像拿破仑一出笼就东奔西跑,反而沈静地孤芳自赏。
「拿破仑和约瑟芬一定要送给同一个主人哦!」可卿摸着约瑟芬说。
「相信我吧!我不是那种抓了一对蝴蝶来,把其中一只做成标本,让另一只独活在橱窗外的人。」
「算你有良心!」不枉她再三原谅他,或许他不敢爱人也不能爱人,但他的心仍是温暖的。
接下来四个小时内,可卿拍了两卷底片,真正照相的时间并不长,反而是捉猫、捉狗的时候多,让两人都流了满身汗。
他看她一脸苍白,才想到她感冒应该还没好。「累不累?」
「现在才问?我都快瘫了!」她一倒,坐在皮椅上。
「我帮妳按摩。」他把小狗放回笼中,走到她身后。
「你行吗?怕被你谋杀了!」她吐了吐舌。
「相信我有这么难吗?」柏升两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按揉起来,力道不敢放得太重。她的骨架好细,皮肤好滑,似乎他用力一捏就要碎了,所以他尽量温和地按摩。
「会不会太用力?」他在她耳边问,看她的耳朵泛着红晕。
她摇摇头,闭上眼睛说:「刚刚好,很舒服。」
他简直是她所能想到最完美的男人,善良正直,爱猫爱狗,上次帮她暖手暖脚,现在还替她按摩,她想要不喜欢他都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