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哥恨死你了,你最好别出现在他面前,如果阿彻哥因为你待不到三天就走,银花姨绝不会饶过你的。”殷书莲警告地道。
“这一点请你放心,如果钟彻不来烦我,我也不会主动招惹他,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是多年来的默契。”
事实上,即使没有钟艾的早夭,她和钟彻同样冷漠得像仇人似的,不同之处在于那时她的身分是钟彻的童养媳。
苏州城里没有人不知道,大善人钟行的独子钟彻只待弱冠一过,就要和童水叶这个童养媳成亲。
童水叶被钟家收养曾经是地方上的大事,人人皆称羡她的好运,可谁也没想到,她才一入钟家,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钟家女儿早夭的悲剧。
而这个悲剧的发生全是因为钟行舍自己的女儿不救,先救了替自己儿子讨的童养媳。
这是个多么吊诡的决定,就算是天下最有善心的大善人,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容易。
可是钟行做了。这件事只得来家人的不谅解,钟行却始终未曾替自己为何这样做提出任何解释。
只是强硬地不准儿子退婚,甚至不惜导致父子关系决裂。
“你要说到做到,银花姨根本不欢迎你做她的媳妇,如果你非要不知羞地往人家府里跑,休怪我说出更恶毒的话。”
童水叶丝毫不意外这样的威胁话语会出自殷书莲的口中,自从钟家人收留她之后,殷书莲总是这样待她,说起话来夹棒带棍,幼时处处排挤她,长大后更变本加厉。要不是她的心已被训练成铁打的,天天以泪洗面亦不足以宣泄满腔悲怀。
“书莲,别为了钟彻造口业,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更没想过要同你抢丈夫。”她连想都不敢想。
“姨父认定了你是阿彻哥的媳妇,你敢说这不是要同我抢丈夫?”殷书莲理直气壮地质疑。
“当事人无心亦无情,谁认定谁又能代表什么?书莲,我并非三岁的孩子,不可能天真到认不清真相的地步,真实的情况我比谁都心里有数。”
她是钟彻最恨的人,她若是还存有任何幻想,简直比得了傻病还惨。
“你没骗人?”殷书莲半信半疑。
童水叶一笑,笑里有浓浓的悲哀。
“为什么要骗你?如果我在钟彻心底占有小小的地位,哪怕细如尘埃,钟彻也该到我这儿来看看了吧!”
经她一提,殷书莲心想亦有道理,从进门便一直板著的脸终于绽出一抹甜笑。
“对喔!阿彻哥怎么可能让心爱的女人住在这种破屋里不闻不问。”
“所以,书莲,你真的可以放心,钟彻和我根本不可能做夫妻。你想讨他欢心就要趁现在,江南美女如云,脚步太慢只怕会被捷足先登。”
会说出这番话,是因为童水叶对钟彻没有非分之想,她不想自己未来生活于荆棘、深渊中,爱上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鼓励所有爱慕钟彻的女子卯足全力,追上心上人,多多益善。
莫怪章兰希老说她傻气,有富贵荣华不懂得把握,宁可一辈子窝在陋巷斗室里。
殷书莲则是一脸狐疑地看著她,怎么会有如此大方的女子?不爱大将军,还把人中之龙往门外推,有没有毛病啊!
难道她用的是以退为进法,先假装自己对阿彻哥没意思,趁大家不提防之际,再一举夺标?
“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嗄?”童水叶间声不解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阿彻哥是人中之龙,人人皆想占为己有,偏偏你不动心,不是有病是什么?”
童水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妮子真难伺候!她说自己不爱钟彻也有事,难道非得跳出来和众人抢丈夫才算正常?
“不动心就是不动心,没必要骗人。”
“你今天不动心并不代表终生不动心,也许明天你就动心了。”
“书莲,不要想太多,钻牛角尖对你没好处。人生在世要懂得把握今朝,明天的事,留到明天再烦恼,今日不动心就是不动心,至于明日……”童水叶顿了一下。
“明日如何?”
“明日……太遥远,能否看见明日的太阳都没个准了,教我如何答覆你动心与否?”
她说了实话,可是根本没法安抚殷书莲的心。
“你的承诺说了跟没说一样,太狡猾了。童水叶,你好可恶!一直耍阴招、玩花样,别以为人人皆说你是个美人胚子就处处刁难人,老天会有现世报的。”
殷书莲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她要听的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保证。
“现世报?书莲,我不怕那些东西,若是我命中该绝,我绝不会苟活在这世间一刻钟。”她一点儿也不惧怕。
殷书莲冷笑。
“鬼才相信你的话。”
童水叶耸耸肩。“我知道要你相信我的话很难,我也不是非要你信不可。”
“我要告诉阿彻哥,你是个自以为是、从来不肯反省的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随你。”童水叶淡然一 笑。要丑化一个人还不容易?
“我真的会说。”到时莫怪她没先通知。
“去说吧,说什么都好,我无所谓。”
***
“爹,你非要我娶童水叶是吗?”钟彻神情凝重地开口,试图劝服父亲打消要他成亲的念头。
五十岁上下、一身傲骨的钟行,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是的,今生除了水叶,谁也不能是我钟行的儿媳妇。彻儿,这事就此为止,不要再拿任何理由来反对了。”
“为什么?”钟彻朝正欲离去的父亲问道。
“什么为什么?”
“爹一直清楚我对童水叶丝毫好感也无,却要我娶她为妻,这是什么道理?”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假以时日相信你定能体会爹的苦心。”
“爹,若是我不同意呢?”
闻言,钟行脸色大为不悦,“那你就准备打一辈子的光棍吧!你自己挑选的女人休想进钟家门。”
“爹,你明知我不在乎钟家承不承认我娶谁为妻,对我说出这样的威胁是没有用的。”他堂堂七尺男儿,岂会为了父母的一句话,娶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女子为妻?
“我不管你怎么想,今生今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这门亲事我说了就算。”钟行固执地说道。
“至今,我仍然不明白爹你为何如此执著。”
这真是没有道理,童水叶不过是他爹路上捡回来的孤女,有什么理由待她如此特殊,甚至以亲骨肉的生命换取童水叶的贱命。
“我不是说过吗?水叶会是个好妻子,你娶了她,未来的日子肯定和谐又幸福。”说完,钟行一抬手阻止儿子的反驳,迳自大踏步离去。
这样笼统又模糊的答案自然无法满足钟彻,在父亲不愿让步的情况下,他只好寻求娘亲的支持。他很清楚,娘亲肯定会和他同声连气,一同反对父亲的专断。
***
果不其然。
受了风寒的罗银花已能下床走动,看著唯一的儿子苦著一张脸,当然明白他在忧烦何事。
“和你爹说不通是吗?”她对一切了然于胸。
“爹非要我娶童水叶不可。”钟彻扶著罗银花到花园里散心。
园里芳草萋萋,百花齐放,好不热闹;相对于赏花人的愁容,成为一种强烈的吊诡对比。
“你自己的想法呢?”
钟彻不假思索地道:“若非童水叶,艾儿也不会早夭,我恨她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娶她为妻?娘,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只有三个字——不同意。”
“我对童水叶的恨不比你少,甚至比你更浓烈。也不知你爹是怎么想的,八年前舍女儿不先救,结果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你可知道,童水叶一个人住在外头,你爹千方百计要她搬回将军府,我告诉你爹,这将军府是皇上赐给你的宅邸,你不会欢迎那个女人进来的,她的晦气只会折损你大将军的身分。”
“后来呢?”
“后来童水叶合该是有自知之明,没有硬要搬进来自取其辱,我也落得轻松。”
一开始,她就反对丈夫收留来路不明的孩子;见著童水叶的第一眼,她的心里就不踏实,总觉得有事会发生,心头慌乱莫名,果然没多久,就出了大事。
“爹那里还望娘替我说几句,我也不希望爹因为这件事心里不痛快。”
“我和你爹就像仇人似的,根本没法儿好好谈话,我喜欢的媳妇人选,他批评得一无是处,不论大小事总和我唱反调。彻儿,你可别像你爹一样待为娘,明白吗?”
罗银花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已不抱任何指望了,生活里快乐的时光少得可怜,钟行给她的只有痛苦,彻彻底底的痛苦。
她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为何她的丈夫会如此待她;就像她到现在仍然不明白,当年丈夫选择先救童水叶,而舍自己心爱女儿于不顾的真正原因。
第二章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