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过这是心理上的疾病,叫做创伤症候群,因为心灵受创过深不肯面对现实,所以躲进自己的世界好逃避已发生的一切,类似自闭症患者。
傅爸爸不过是殷实的国中老师,生前没留下什么积蓄给妻子、儿女,所以在家里打理家务的傅妈妈只好找些代工回家做,一边照顾心智退缩的小女儿。
不过在老大、老二相继有了固定收入后,她就不必辛劳地为三餐温饱而疲于奔命,能够专心地照料自闭的女儿,教她学习一般的家务打理。
也许人生有一点小小的不顺遂,但经过风雨的淬练后,傅家的日子倒也过得和乐,没再有任何不幸的事传出,一家四口坚强地对抗逆境努力生活着。
「傅青萝,妳又被上面叫去喝茶呀!」
扎了个马尾,发长及腰的女孩甩甩乌黑的发,一脸笑意地看向唤住她的同事。
「什么喝茶?快把我搞疯才是真的!上面那一位简直是生活白痴,害我想从三十七楼往下跳。」一死以谢天下。
「嘘!小声点,妳不怕上面那位听见吗?」居然说「她」是白痴,活得不耐烦了。
「哈!我当她的面照说不误,谁叫她有事没事就叫我上去『聊聊』。」傅青萝夸张地摆摆手,像是受不了某人的智障。
「哇!妳胆子真大,这种话也敢说出口。」换作是她准吓得屁滚尿流,大气憋着不敢吭一声。
傅青萝俏皮地眨眨眼,一掌轻轻地往她背上一拍。「有什么好怕的,她和我们一样有两颗眼珠子,一个鼻子、一张嘴,放屁拉屎样样来,没有倒长獠牙,斜眼歪脖。」
「妳喔!就这根舌头爱造反,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全由妳嘴巴里流出,小心哪天后门没关牢被听见了,妳这条小命就完蛋了。」真让人为她捏一把冷汗。
「不会啦!我有茂叔罩着出不了事,他可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她逢人便谈起这件事,怕人家不知情似的。
教书匠和地痞流氓扯上关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一个正正当当的教育英才,一个不学无术的社会害虫,照理来说应该形同陌路才是,否则傅青山也不至于死于一群小瘪三手中,而且死后连公道也讨不回来。
可是当时算是角头老大的茂叔突然冒出来自称是傅户长的老友,不但安排傅青萝、傅青蒲就学,还大方地给了他们一笔钱好过日子。
虽然他的出现有点莫名其妙,让人感到一丝诡异,但是那时傅家的情形确实需要帮助,所以他们也就欣然地接受他,不因他敏感的身份而加以排斥。
「云端大楼」一共分有云端科技、云端金融中心和云端房地产买卖三部份,但实际上都是同属一间公司。
不过名字取得响亮不代表它是正派营业,云端科技做的是盗版业,剽窃别人的智能财产权,拷贝的CD、电玩游戏比正版还优,几乎取代正常的销售管道。
而金融中心说来好听,其实它就是讨债公司还兼收保护费,里面的打手特多,谁要敢欠债不还就先狠扁一顿,再派「除草组」处理善后。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这道理来命名。
至于买卖房地产更是上不了台面,说穿了即是土地掮客,哪里有廉价的地皮、房子先买下,借机炒热后再以高价转手卖出,不管交易物会不会出什么纰漏,愿打愿挨就得认了。
合法掩饰非法时来已久,本名洪茂生的茂叔是这三间公司名义上的负责人,所以由他引进的人没人敢说一句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她去。
反正挂羊头卖狗肉,大家是什么底都清楚得很,用不着装模作样搞神秘,每个人都在烂泥巴里滚过,用十斤漂白水也洗不干净。
「哎呀!妳也别太笃定,茂老大年纪大了,能让妳再靠几年呢?谨言慎行总是好的。」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她还是希望能保留一股清流。
「说得也是,红姊妳真是个好人,这么关照小妹我。」话说多了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傅青萝清澈如水的灵眸中闪过一丝利光,随即又像是不曾发生任何事地恢复清灵的笑意,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名叫聂红的红姊苦笑地说道:「好人是不会在这层楼工作的,我讨起债来的狠劲连男人都害怕。」
江湖是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一旦踏入就回不了头,越陷越深。
「那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我也在这一层楼上班耶!」傅青萝可爱地一笑,露出编贝似的两排白牙。
「妳是乌鸦群中的小白鸽,走错了路,妳应该在十楼当职员。」她是黑暗世界里的一道阳光,照亮每一处晦黯的人心。
「可是总务课排在十一楼,我也没办法要求人家迁就我。」她表现得很无奈,孤木难撑天。
虽然打着正派经营的名号,日进斗金赚钱如水滚滚而来,可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是一间从里黑到外的公司,门面好看是用来唬人的。
总务课只是一个挂名的职等,做的不是换灯泡、换名片等琐事,而是类似「总管」的工作,大大小小的事他们都得管,然后往上呈报再行裁定。
若说三十七楼是未经通传不得擅入的禁地,那么十一楼总务课的职员便是全大楼唯一有通行资格的特例,他们身上的密码卡可以直达最顶楼,游走在一到三十六楼间。
因为他们的地位仅次于传闻中的「蝴蝶」,拥有绝对的权力,看似卑微却运筹帷幄,暗地里掌控各角头的所有活动。
「妳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全大楼就数妳工作最轻松,爱来就来,不来也没关系,多得是年轻小伙子帮妳打卡。」叫人看了心里生酸。
人长得漂亮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得人缘,打进公司至今,还没见过她与人交恶,上下一团和气得让人以为这真是商誉卓越的企业体系。
「红姊是看到我嘻皮笑脸的一面,其实上面那个老是整得我一肚子气,想找人吐苦水都怕拖累别人。」她的意思是各有各的苦处,冷暖自知。
「是吗?」有那么难相处?
「妳说呢!」傅青萝打了一招太极任凭想象,说得多不如说得巧。
聂红神色谨慎地趋近问道:「上面那位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可不可以稍微透露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身侧的女孩已大惊小怪地跳离她三步远。
「红姊,你想害死我呀!妳又不要不知道这种事不能挂在嘴上,要是被监视器扫到我准会没命的。」傅青萝指指前前后后共十八台针孔摄影机,表情非常惶恐。
「可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只闻风声不见其人,搔得她心口发痒。
「傅青萝,妳的事做完了吗?还有时间闲嗑牙!」
不悦的男声打断两人的交谈,口气稍冷得像看不惯她的「游手好闲」,想先把她拖进来海扁一顿再说。
「哎呀!红姊,不多聊了,我们课长要找人剥皮了,我得先去做拉皮手术。」把皮绷紧些。
傅青萝扬手一挥算是表达抱歉,然后做了个害怕的鬼脸抚着额头,一副准备送死的模样,要大家别为她的「死」伤心。
门一推,进入将近百坪的总务课,她笑脸一收倏地变得冷肃,门板阖上隔开两个世界,清如湖水的眸子顿时如大海暗藏深沟的闇黑。
那是来自幽冥的颜色,深不可测又带着死亡阴影,她嫩白的十指往桌上一搁,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专注看向她,屏气以待。
「听说最近有条子在探我们的底,查清楚是哪一号人物了吗?」知己知彼才能掌握其弱点,出奇制胜。
「不是探我们的底,而是针对『蝴蝶』有计划地进行试探,对方好像是从台北来的高级警官。」他们只是小虾米,人家还放不在眼里。
「好像?!」这个答案不怎么令人满意。
「别用鄙视的眼神看我,妳才是那个拥有内线资料的人,这些天陪着他东查西查的可是令弟。」他们得到的都只是二手数据。
「我有好几天没碰到他了,港口有货进来,我以加班为由忙到凌晨三点才回家。」而他那时已睡了,套不出口风。
傅青萝此时的神情有如一只高傲的大黑蝶,以锋利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男男女女,不若先前的嘻嘻哈哈。
「那妳就错过了一场好戏,这次来的人据说是警界有名的四枭之一,专为捕蝶而来。」这么看重那只蝶,他们真是与有荣焉。
「啧!怎么听起来像是幸灾乐祸,你那么希望『蝴蝶』被捉吗?」另一道取笑的女音故意闹场,戏外加戏好取悦自己。
「丁加恩,妳跟我有仇呀!干么扯我后腿?」他的确是有小小的看笑话心态,想看这只「蝴蝶」如何逃出枭爪。
「近日是无仇,但就是有些隙怨,我对你是越看越不顺眼,想削你几根头发当摆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拿他练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