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短的唇枪舌战后,她倏地觉得曾在她脑子里辗来辗去的疼痛感减轻了大半,难不成他刚才那些话是为了转移她的目标才说的?
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又无耻地自作多情。
她喜欢他,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啊!
他一无可取,却又那么地温柔,唉!
“他睡得真甜。”硬是截断追逐他背影的眼瞳,她无意识地望着藤编摇篮里的娃娃。
“以后他会是适合航海的水手。”戚宁远毫不在意地仰天躺平,双肱化成枕。
可佟怎么听都觉得他难逃老王卖瓜的嫌疑,他凭什么预测这娃儿的未来?
“想不到带小孩你也有一手。”婴儿的小脸红润可爱,可见戚宁远还照顾得不错;这男人倒没有他表现出的笨拙。
他很有爱心,目前的状况就可以证明他跟一般远庖厨、视小孩为畏途的大男人不同。
这份认知让区可佟才平复的心湖又泛起涟漪。
假使能有这样的夫婿,她会一生幸福……
但是,他对女人没兴趣。戚宁远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更尤其,他那么讨厌女人,连碰一下都不肯,他们会有什么将来?
苦涩从她内心一角渗透开来……
她十九了,普通人家的闺女可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她却寒梅无讯。像她这样的出身,又带着一群孩子,不会有人要她的。就算要她,谁又有容人大度收养欧阳他们?要她舍弃他们是绝无可能的事,就算她一生出嫁无望她也不后悔。
绮思旖梦不切实际,她还是别作白日梦的好。
“你是个很好的示范导师。”换言之,他的方法是全跟她学来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很多事在于学跟不学,有心与无心而已。
“我带过那么多小朋友,就算不懂也硬得摸熟。不过,你真心要收养这孩子?”他或许不是粗糙的大男人,但,他还是男人,抚养一个婴儿并不简单。
“否则我何必大老远往京师跑?”他眯起眼,接受阳光的抚慰。
跟她谈话似乎不如刚开始难,她的声音珠圆玉润,带着少女独有的特征,虽然他向来喜欢独自航行,可是,别有一番滋味。
“你一定要跟我保证,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能抛弃他。”养小孩不是养动物,一旦喜新厌旧就可以弃之不顾,但她很愿意相信他,真的。
“我不向女人保证什么,也没必要。”她不相信他?“你的工作就是在这段时间内照顾好他,我们的契约成立,永远就没有关系了。”
人与人的纠葛是来自过分的亲近,孑然一身就不必多浪费精神气力去摆平人际关系的麻烦,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是个绝对不一样的女孩,可是没有特别到让他放弃坚持的地步。
区可佟喉头一热,差点无法呼吸。他一定不知道他的话有多伤人,但是,句句实话,他们之间会在一起,不就是源于一份契约,他给她想要的屋子,她陪他走一趟京师等他找到他要的奶娘,他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奢望什么啊?笨可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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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顺风,船在几天内就抵达了繁华的京都,鹅毛似的飞雪纷纷又纷纷,分不清近处或远方都是一片茫白。
戚宁远直接将船泊入最热闹的船坞码头,立即,码头的工人哈着冻红的手扯着绳索迎过来接手。
“等雪势停止,你可以下船入城逛街,记住,胡同和小巷尽量不要进去。”穿着厚袄,黑发成辫,戚宁远将娃娃抱着,尽实地对区可佟交代该注意的事项。不管城市或乡间,藏污纳垢就那些地方。他对她有着一定的责任,虽就止于字面上的义务,他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叮咛。
如果是他一个人,又何来这许多不便!
“你听见了没有?”看她失魂落魄地,女人心,不懂!
“如果我对你只是表面上的责任,你大可收回你那不必要的鸡婆,我不是三岁孩童了。”看着他那副无关紧要的面孔,她忍不住闹别扭。
戚宁远当她年幼无知不予理会。“别替我惹麻烦。”想挑衅他的脾气,她的功力还不够深厚,码头上龙蛇混杂,他一点玩笑都不想开。
“知道啦。”很不甘愿,又不得不允诺。“恶势力必败!”后面的句子是她自动添上的嘀咕。明的扳不倒他,暗着唾率——他可管不着了。
“你说什么?”他耳尖得很。
“什么的什么?”打混装糊涂,她最拿手了。
戚宁远告诉自己,此时此地不是寻根究底和发脾气的时候。真是小家子气的丫头片子,有仇必报,唉……
吓死人了,刚才那一霎,她还以为他那凛人的眼神会吃人。
人,有许多种类,戚宁远都不在她所认知的类型里。他有许多面,她却最受他气质中冷静的漠然所吸引。
这一分析起来是不是代表她有被虐待狂?怎么会?她最讨厌看他的坏脸色了。偏偏这一路走来他也只有头几天她晕船的时候施舍了她几分温暖,接下来的旅程都是各自过各自的。
她托着腮想得出神,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前头有顶软轿款摆着朝她过来。
莺声晰沥,粉香袭人,满头的珠环玉绕让眼前的丽人凭添妩媚娇艳。尤其一只翘头凤钗含着晶润的珍珠缀在如瀑的乌丝中,高贵的狐氅里着生姿的美人脸,含羞带怯,活脱脱是天上仙子下凡来。
自从她一出现,区可佟感觉到整个码头的工人不止呼吸节奏乱了,就连脚步也千斤沉重,每走一步都好像要他的命似地踌躇在美人的身边。
美人目不斜视,婀娜多姿地来到区可佟跟前。
居然有人连走舢舨都是优雅自然,哪像她头一回上船时差点没用爬的。唔!算了,现在哪是研究这种问题的时机!乌鸦和凤凰本来就不一样,别钻牛角尖、自寻烦恼才是。
“敢问……戚大哥在吗?”她不止声音动听,眼波流转时媚而不妖,艳而不腻,好个美人胚。
“他……刚走。”可佟吞了老大一团口水,才把发直的眼睛变正常。
“无妨!我就等他回来。”她露齿而笑,随即转过身打发还候着的轿夫。
“你跟他……”看她叫大哥的表情娇憨多态,想想自己跟戚宁远连称呼都处在暧昧不明的地步。
“大妹子,外面是风是雪的,咱们进里头聊聊去。”伸出涂了指甲花的手,她轻拂区可佟发际的雪花,自然而然地勾着她的手臂,亲热地往船舱移步。
“好冷呵,今儿个一早下到现在,如果有杯热茶怯寒是再好不过了。”人了船舱,她动作娴熟地脱掉大氅,落坐在戚宁远最爱的一张椅子上。
“哦!我这就去泡。”被指使着做事,区可佟并不生气。大冷天喝茶的确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你真好,要是戚大哥在,他肯定要我自己动手,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她玩弄着指甲,明媚的眼睛却跟着区可佟转来转去。
“如果哪天他真的对人献起殷勤,我看猪会从天空掉下来。”区可佟忙着,脑袋很自然勾勒出戚宁远仇视女性的行为。
他拒人于千里外的样子教人不敢恭维。倒不是兴灾乐祸或自怜,这样的认知让她心底的绝望更深了。如此红颜佳人都无法打动他的心,那她岂不毫无胜算。
是心魂不属的报应吧,滚烫的热水直淋痛了整片手腕她才觉得疼。眶当!瓷壶四分五裂,应声而碎了。
“啊!对不起!”她真是粗心大意,居然摔坏唯一的一只壶,这下想沏茶给客人喝都成问题了。
“管那些杂碎做啥,你的手比较重要。”绕过那堆碎片,美人捉住区可佟的手就往水里浸去。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还没从认知中醒来的区可佟顾不得辣痛的手腕,傻不愣登地盯着美人的侧脸直瞧。
“我脸上长了什么?让大妹子失了魂?”她一点都不拘谨,随手给了区可佟一睇媚眼。
“姊姊叫我可佟就成。”当老大习惯了,现在妹呀妹的被人家叫着,别扭得很呢!
“妹妹真是丽质天生,可爱精灵呢!瞧你莹白秀气的五官,清软好听的声音,那家伙怎么粗心地把你一个大姑娘家摆在龙蛇杂处的码头?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说来说去反倒教人搅不懂她替谁不平。
“无所谓,我们的八字不合,只要见面总是吵得不可开交,他去做自己的事我还落得清闲呢。”她在戚宁远面前还有什么形象可言?男人欣赏的温柔娇羞她都没有,谁会对她心动?
“他呀!是光棍和尚命,不管多漂亮的女人送到他面前都比一块猪肉还不值钱,要跟他呕气会死人的!”她那双眼很“男人”地打量着可佟,做了中肯的评语。
“他对女人没兴趣,不能怪他。”区可佟伸出浸泡过久的手,对“她”突然过火的凝视觉得怪怪的。一个漂亮如她的姑娘家怎么会有那副贼样子,教人不禁要倒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