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记得自己如何天真地抬起眼好奇地凝视着他,望进他眼底深处。
她永远记得那深潭似的眸底写着什么样的寂寞,而那寂寞又是如何深刻地打动了她。
「等我长大。」少女这么说着,她将自己的小手交到男人巨大的手掌中,抬起了眼睛,非常认真地这么说着。「等我长大,嫁你为妻。」
男人眼底的寂寞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奇,那一抹有趣缓和了他极为坚硬的线条;当他眸子里净是温柔时,那汪深潭会摇曳着愉快的光芒。
「好。」他说着。「本王就等妳长大。」
之后男人得空总会到府里探望她,那是他们最幸福快乐的岁月。
男人是个战将,他经常四处南征北讨为自己的兄弟打天下。每次他从战场上回来,战袍上总是血迹斑斑。而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要见她,总是连战袍都来不及脱下便来了。
他身上的硝烟味似乎没有散去的一天,就算他换上华贵的服饰,那淡淡的气息也不曾离开他。
他教她骑马、与她一同划船,她无缘见到他在战场上的英姿,所以他会带她去教练场,那神乎其技的骑射功夫总是博得教练场上的轰然叫好。她的王爷,如此的威武神气,她那爱恋的眼光半刻也无法离开他。
然后他们成了亲,怨毒的眼光、刻薄的言语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她可以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只安安心心地守在屋子里等着她的王爷,只为了他那爱怜的眼光、温柔的抚摸……
蓦地,深深的黑暗笼罩了她!她无法呼吸、无法呼喊,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恐惧深深地攫住她,将她往无尽深渊拖去!
她想哭、想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再也找不到她的王爷,从此她将被困在黑暗的深渊中,生生世世永不见天日。
「不!」她霍然睁开双眼,饭店雪白的天花板跟母亲艾百合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
太好了!那只是梦,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古代的王爷、什么尚书府,那些筝乐声也都只是她的梦境而已。没有无止无境的黑暗,她还好好的活着,并没有被活埋——活埋?她怎么会想到这么恐怖的事情?
「妳醒了,真是太好了!」艾百合松了口气,她脸色惨白,忧心忡忡。
孟可看了看四周,一脸的迷惘胡涂。「我睡过头了吗?」
「妳晕过去了。」艾百合摸摸她冰冷的额头,极为担心地检查着她的四肢。「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医生刚刚才走不久,要不要请他们回来再看一下?」
「我晕倒了吗?」她不是跟任吉弟去了恭王府?怎么会躺在饭店床上?该不会她真的晕过去被送回来吧?呃啊,那岂不是很没面子?她从来没晕倒过呢。
「医生说妳休克,刚刚吉弟才把妳从医院送回来,饭店的人又帮我们找了附近的医生过来看妳。」
「不会吧……我不记得有晕倒……」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妈,我没事啊,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晕倒的事情嘛。」孟可懊恼地跳下床。「妳看!我不是好好的?」
「妳小心一点,快躺回去!」艾百合焦急地将她又按回床上。「拜托妳不要吓我,妳这几天已经够奇怪了。」
「我没事嘛。那吉弟呢?」
「他送医生出去还没回来……」艾百合叹口气,苦恼地蹙起了眉。「不知道明天有没有机位可以回去?我叫吉弟去问——」
「喂!为什么要回去?我明天还有比赛耶!」孟可连忙大叫。
「比赛?妳这种情况还想比什么赛?医生也不知道妳为什么休克,我们当然要立刻回台湾去好好的检查啊。妳爸爸也这么说,他要我们明天立刻回去。」
「不要啦!人家明天还有比赛,我不想现在回去。」
「妳要是身体好好的没出状况,妈妈当然愿意让妳好好的比赛,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啦!」孟可爬到母亲身边抱住她的手撒娇:「妈,拜托啦!人家真的没什么事,这只是意外嘛,也许我是昨天太累了啊,或者比赛压力太大,一下子调适不过来而已。我又没有生病,医生也没说我有生病对吧?」
「医生说妳需要检查,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那爷爷怎么说?前两天爷爷不是也说我脉搏很好,什么都很好啊,我根本没病!」
「不管妳怎么说,总之我已经决定了,我们明天就回台湾!」
「妈咪!」
艾百合叹口气望着女儿。「宝贝,我知道妳很重视这次的比赛,但是我跟妳爸爸爷爷更重视的是妳,万一妳真的生病了怎么办?得到金牌可以治病吗?」
「可是我真的没生病啊!」孟可懊恼地嚷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倒,可是我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嘛!拜托妳不要强迫我回去,让我好好把比赛比完……不然这样,如果我再晕倒的话,我们立刻就走,我绝对不会再耍赖。这样好不好?」
「……」
「拜托啦……拜托嘛!」
「唉……」
孟可立刻开心得跳起来!「谢谢老妈!」
艾百合无奈地望着女儿。「可是妳要答应我,如果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绝对不准逞强。知道吗?」
「嗯嗯!我答应!」她举起手承诺:「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不会让我们担心的意思是说就算真的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吗?」
「不是啦,妳想太多了,我没那么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最好是这样。」艾百合摇摇头。「妳休息吧,我去餐厅买东西回来给妳吃。我警告妳,今天晚上妳哪里也不准去了。」
「啊?都不能出门了吗?」孟可失望地垂下眼。那胡琴声怎么办?老婆婆又怎么办?没她的保护,如果樱冢壑又遇上那个火红色大姐呢?
「对!妳哪里也不准去,只能待在房里好好休息。要是妳偷跑出去的话……」
「明天就立刻回台湾对吧?好嘛。」她沮丧地点点头。「我不会再到处乱跑了。」
等她重新躺好,艾百合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乖,好好休息,妈咪很快就回来了。」
孟可微笑着点点头闭上眼睛,但是等关门声一传来,她便立刻起身。
其实她完全无法躺下,只要一躺下,梦境中那种被什么东西紧紧扯住、不断往下拉的感觉便又涌上心头。
其实她真的感觉到那股恐惧……
她咬着下唇,突然感觉到一阵阵寒冷。她屈膝抱住自己,发现自己浑身冰冷,那种寒意并不是外在的,而是从内心发出的恐惧感。
那些事……难道真的发生过吗?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艾百合才走出房门口就看到任吉弟了,他倚在不远处楼层的小厅旁,罕见地正抽着烟。
紫色烟雾弥漫了任吉弟的脸,让他看起来更成熟了。艾百合好像猛然发现原来吉弟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男孩,而是一个成年男子了。
「吉弟。」
「艾伯母……」他微微苦笑,眼光望向长廊的另一头,欲言又止地,「小可她……」
「已经醒了。」艾百合安慰地朝他笑了笑。「她坚持自己没事,想把明天的比赛比完。」
「嗯……我想也是。」
「吉弟……」艾百合想了想,试图找出比较好的措辞,半晌之后才幽幽叹口气微笑道:「没想到你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好像到今天才发现这一点。」
「艾伯母有话请直说,不管我年纪多大,在妳面前我永远都还是小吉弟不是吗?」
「呵呵,这么甜的口吻可真罕见,你是怕我怪你把孟可带出去?」
任吉弟尴尬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就有话直说了。」艾百合想了想,终于直视任吉弟的眼睛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对孟可的一片心意,都已经十几年了,你对孟可从来没有变过。身为她的母亲,我很感激你对她的爱,但是孟可已经长大了,她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跟自己的选择,就算是身为她母亲的我也不能阻止她的自由意志,你明白吗?」
任吉弟苦涩地点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了……」艾百合松了口气,突然又微微一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孟可现在年纪还轻,虽然我不能承诺你什么,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一直都是支持你的。」
「艾伯母,妳这是拿绳子套在我脖子上了。」吉弟忍不住呻吟。
「就算我不能拿绳子套在你脖子上,而是用鞭子赶你走,我想你也不会走的吧?」她好笑地摇摇头。
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报以一抹苦涩的微笑。
他对孟可的感情,其他人是不会明白的,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是爱上了八岁那年认识的鬼魂珍珠,还是爱上了八岁那年认识的婴儿孟可?而现在孟可已经十七岁了,这十七年来让他一直坚持着的,到底又是什么?是珍珠跟他说过的故事?或者这真是他的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