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雪琴看爱玲想追上去,立即拉住媳妇的手。「妳不用管她,她已经没救了,最好少跟她打交道。」
「可是……」爱玲明明就看到,小姑眼中有一抹泪意……
为何她们母女不能正视彼此、把心打开?难道非要等到生离死别,才会懊悔当初没好好把握?
「妳别放在心上,她们就是这样相处的。」章宇伦叹口气,母亲和妹妹的战争永无休止,他夹在其中多年,始终看不出谁会先倒下。
「奶奶,我好累喔~~」淳淳的声音响起,因为连续三天以来,从清晨站到深夜,她早已双腿发软。
侯雪琴却不允许软弱的表现,章家的孩子必须坚忍不拔。「这是妳父亲的丧礼,妳一定得撑着,做个好孩子,知道吗?」
「喔……」淳淳无可奈何地应答。
此隋此景,不由得令章宇伦想起童年往事。每次在爸妈举行的宴会上,哥哥总躲进房间画图,妹妹则跑到外面玩耍,只有他乖乖地招待亲戚、招呼客人,由于父母的期望和要求,他永远得做个好孩子,莫非从今以后淳淳也要这样过日子?
不,他不愿让母亲主宰这一切,他只希望淳淳做个快乐的孩子。
下定了决心,他坚定地对爱玲说:「妳带淳淳进房去休息。」
侯雪琴瞪住儿子,他以为他在做什么?这个家还是由她作主的!
「大哥也不会希望淳淳累坏了,妳快带她去休息,明天请假不用上学了。」章宇伦故意提高音量,让客人都能听到,他知道母亲爱面子,不会当场发作。
果然,侯雪琴咳嗽两声,半句话都不说,只以冷淡眼神传达她的不满。
爱玲对宇伦投以感激的一眼,她也担心淳淳的身体受不了,不管婆婆会怎么想,她牵起女儿的手,默默走向房间,感觉背后有人监视着。
侯雪琴看着媳妇和孙女的背影,决定等丧礼结束后再来处理,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能改变。
当晚,章宇伦认定是摊牌的时机,来到母亲房前敲门--
「妈,我有件事要告诉妳。」
「我也有话要告诉你。」侯雪琴对先前的事仍有芥蒂,宇伦怎么可以违抗她的意思?他从小就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不像汉翔或诗吟那样,动不动就跟父母顶嘴。
今天的事让她发觉到,她必须主掌孙女的教育权,孩子从小就要严格管教,否则长大后只会变成懦弱无用、放肆妄为的废物。
然而,儿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大惑不解,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只听得章宇伦一开口就说:「我爱上了爱玲,我希望跟她结婚,请妳答应。」
「结婚?」侯雪琴眨了眨眼。「哪个爱玲?怎么跟你嫂子同名?」
她确实希望儿子结婚生子,毕竟他都三十岁,也老大不小了,但从来没看他带女友回家过,她还一度害怕他跟女儿一样,若变成同性恋,可就天下大乱了。
现在儿子说要结婚,她既安慰又惊喜,只是不懂怎会如此突然?
母亲的反应让章宇伦有点想笑,如果可能,他也想说只是刚好同名,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简爱玲,一个他深爱的女人。
「没有第二个爱玲,我爱上的就是简爱玲,她曾经是我的大嫂,但现在她是我的情人。」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们对得起汉翔吗?他的丧礼才刚结束,你就对我说这种话?」侯雪琴脸色为之苍白,难道这个家又要传出第二次丑闻?
他早料到母亲的反应,继续说:「妈,妳冷静点,两个人相爱是没有罪的,爱玲的丈夫刚好是我的大哥,但是大哥已经离开了,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让妳如此反对。」
「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荒唐的话。」她实在累了也倦了,不想再花另一个十年来争吵。「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我可以不追究。」
「我爱上就是爱上了,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
「不管你爱上谁,我不准你爱上你的大嫂!听清楚了没?」她终于大吼出来。
「我不是要求妳的允许,我只是把我的决定告诉妳。」他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孩子,他心中有话就要直说。「妳可知道,我这辈子活得多无奈?哥他就是想追求他的梦想,才选择离家出走,虽然他死得早,自由只维持了十年,我却羡慕他,我宁愿用三十年跟他交换。」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自由了?」
「从小到大,我只能走妳和爸要我走的路,你们已经帮我做好选择,现在起,我决定对自己诚实,我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剩下的每一天,我都要过我想过的生活、爱我想爱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像汉翔和诗吟,离开这个家?」她的语气平静,手指却在颤抖,十年前她失去了那么多,现在老天又要夺走她仅剩的?
「我不得不走,如果妳不接受事实,找只好带爱玲和淳淳搬出去。」
「你在威胁我?不用你们搬,我自己会搬,我无法跟你们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在她眼中,他们全变成了怪物,面容狰狞、难以理解、让人作呕。
「哈哈哈~~」章宇伦忽然张狂地大笑起来,压抑不住的情绪爆发开来。「说得好!干脆我们都搬走吧!让这个家变成废屋、鬼屋,变成只有植物可以生存的地方!」
激昂的吵闹声几乎掀翻了屋顶,简爱玲在门外也听到一切。她没想到宇伦会为她放弃所有,那不是她所希望的,婆婆已经失去丈夫和长子,再受一次打击会让她崩溃的。
想到婆婆为汉翔流的眼泪,爱玲确信婆婆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一时难以改变观念,连她自己当初也不敢想象会发生这段恋曲,更何况是固守传统的婆婆?
事到如今,她唯有做出妥协的决定,让一切暂且落幕吧!
第八章
叩!叩!
夜已深,章宇伦站在爱玲房前敲门,却迟迟没人应答,他等不及了,不管她在换衣服或洗澡,他立刻要见她,他要带她和淳淳离开这个家,这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打开门,他原本要说的话全吞回喉中,因为他看到不可思议的景象--
「妳这是在做什么?」
「如同你所看到的,我在收拾行李。」爱玲打开衣柜,一件件折着衣服,仔细放进行李箱,她得多花点心力,才能尽量装满箱子。
他听了一愣,以为她和他心有灵犀。「妳已经猜到我要带妳和淳淳搬出去?」
她停下动作,回避他期待的目光。「我和淳淳确实要搬出去,但不包括你,只有我们母女俩。」
「这什么意思?」他看她不像开玩笑,她并不擅长开玩笑。
「我刚打了通电话,我已经跟诗吟谈好了,她会帮我找房子,还要我去她开的餐厅帮忙,这样我就有钱付房租和生活费了。」
说来她真要感激诗吟,给她出了这个主意,让她得以暂时离开,又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这么一来,她等于是抛开了宇伦,这个家中她最舍不得的人……
他立即否定这个主意。「妳用不着那么做,我说过我会保护妳的!」
「谢谢你对我的付出,但是……以前我依赖汉翔,现在又依赖你,我想靠自己的能力生活。」
「那我呢?妳就这样把我抛下?」他不相信她放得开,这份感情不是只有他一头热,虽然她很少主动表达,但他很清楚感觉到她的温柔,那是情人之间才有的温柔。
「我承认我对你动过心,但那可能是你很照顾我和淳淳,也许我对你的依赖大过爱情,如果把距离拉远,我应该就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对于恋爱她并不拿手,对于辩论她也不熟练,苦思许久才找到这借口。
「妳说谎!」他一眼拆穿她的伪装,她太单纯了,不适合演戏。「妳是不是想逃?看我和我妈吵架,所以妳想先退出,不让我做个不肖子?」
她咬咬下唇,不得已吐实。「那也是原因之一,我不愿看你们母子决裂,更不想背负坏女人的罪名,压力太重了。」
他要说她是胆小鬼也可以,要骂她无情也可以,总之她不能让婆婆独自守着这大宅,那对一个刚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来说,太冷清也太寂寞了。
章宇伦能明白她的用意,但这分离简直要撕裂他的心,他曾说过,他的心在她身上,若没有她的朝夕陪伴,他空有躯体怎么活下去?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我不要!」
恋爱中情势多变,而今变成他是小孩、变成他没有安全感,这完全是不由自主、无法自制的。
他抱住她,摇晃她的肩膀,亲吻她的嘴唇,却发现她坚定得无法撼动,她已下定决心,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做什么都挽回不了。
爱玲只能抚过他紧皱的眉头,疼惜道:「别皱眉,会留下皱纹,会让你看起来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