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搔搔头发,又到一边的柜子乱摸,笑道:「不知怎么搞的,我从小就老是在找东西,明明在屋里的,也要找个老半天。」
「何止呢!你老是走丢,一天到晚找爹娘的。看你还满灵活聪明的!怎么记性就这么差?」金大婶端起了长辈的口吻。
「我记性可不差喔!金大婶的八个孙儿,我个个说得出生辰八字,只是我天性就是寻寻觅见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伙子,快找个老婆帮你打点吧。」
「找到了!」吉利拿出一支小瓶,从容地道:「这是神仙膏,金大婶拿回去每天抹抹睑,把斑点抹掉,去掉噩运,好运就来了。」
「万一抹不掉怎么办?」金大婶忧心问着。
「那就看你对孝女娘娘的诚心了,呃……这些日子来好像很少看到大婶来上香哦?」吉利笑咪咪地暗示着。
「是了、是了!」金大婶着急起来。「我去添香火、捐功德,明天再杀只鸡来拜孝女娘娘!」
「随意就好,别勉强。」吉利笑容可掬。「记住,诚心最重要,否则香火钱捐得再多,孝女娘娘也不会庇佑的。」
「知道了。」在吉利的软语威胁下,金大婶赶忙拿起「神仙膏」,再到孝女神像前顶礼膜拜。
一个年轻人在吉利面前坐下,拿出一枝竹签,愁眉苦脸地问道:「这是我刚刚求出来的签,阿利,你帮我解解。」
吉利看了签上的记号。这次不用找了,直接翻开桌上一本几乎烂掉的小书,念道:「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还有二千在。」
「我又不去扬州,我求姻缘呀,这什么意思啊?」
「阿火,姻缘天注定,你比我小一岁,我都不急了,你急什么?而且签诗说得好,这条路上你已经走了一千三百里,还有二千里;别急,时候未到。」
「这样吗?二千里要多久的时间?」向火锲而不舍地追问。
「嗯,你连一半的路程都还没走完,这条姻缘路是有些辛苦……」吉利沉思的脸孔转为开朗笑脸,两顿的酒窝为他添上一抹孩子气.「没关系啦!孝女娘娘会保估你,多多来向孝女娘娘上香,她才会记得帮你牵姻缘。」
「孝女娘娘是个童女,不懂男女的情事,怎会帮我?」
「阿火,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孝女娘娘是神仙,她有什么不懂的呢?她保佑我们芙蓉村三百年了,你只要诚心求,她一定会帮你的。」
「也只好这样了。」向火忧郁地望向女童神像,起身去添火,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尊神仙身上。
「吉利啊!快救救我的老身子吧!」一个老头子哼哼唧唧走了过来。
「陆伯伯,又闪腰啦?我帮你推一推。」吉利扶着陆老伯坐下,开始在他的背脊上捏捏打打。
「还落枕呢!脖子也推推吧!」陆老伯唉声叹气。
「陆伯伯,早叫你别睡那只瓷枕了,要不要试试我的茶叶枕?你上了年纪的人,骨头最好别碰又硬又冷的东西,茶叶枕气味好、又柔软,保证一让你睡得香甜,不会再落枕了。」
冷不提防地,吉利突然用力扳过陆老伯的头颅。
「哎唷!臭小子你扯断我的脖子了」陆老伯痛得老泪纵横。
「还痛吗?」吉利轻轻按捏他的脖子,脸上仍然笑咪咪的。
「咦?」陆老伯转了转脖子。「好了?」
吉利扶起陆老伯,又帮他左右扭转身子,背起他拉筋整脊,三两下就把他的扭腰给治好。
「还是吉利你厉害,我也不用找大夫了。」陆老伯终於笑颜逐开。
吉利在箱子摸了好一会儿,终於找到他要的东西。「这几块药布拿去贴,先用小火烘软,贴一夜就撕掉,活络陆伯伯的筋骨。」
「呵!这……这要多少钱?」
「随意啦!」吉利指了女童神像。一钱也不是我用的,全拿来孝敬孝女娘娘,药布的本钱是一百文钱,陆伯伯你就自已随意给吧。」
「你说还有茶叶枕?」
「对了,明天再拿给你,今晚我先加持作法,这样陆伯伯你睡觉就能蒙孝女娘娘庇护,梦中也能行善诵佛,积下阴德呢!」
陆老伯满意地在口袋掏了掏,往功德箱中丢下「叮咚」的一声。
呵!大概是两银子吧?吉利听声辨识,喜孜孜地偷笑一下。
自从爹娘过世后,他接下掌管孝女庙的工作;换言之他成了无所不能的庙祝。不仅要供奉孝女娘娘的香火,定期祭祀,还得排难解纷、测字看相、安神解厄……反正所有的疑难杂症,全由他这个小庙祝包了。
长久以来,孝女庙已经成为芙蓉村人的心灵寄托,每天总有人顺道进来拜拜,顺便丢个香火钱。
呵呵!香火钱当然是越多越好了,有了钱,他就可以娶老婆了。吉利赴着空档,恭敬地点起香烛,上前祭拜,低声默祷着: 「多谢孝女娘娘了。请你保佑芙蓉村,也保佑帮你看守庙门的弟子吉利,让咱们孝女庙的香火越来越旺,等到我存够钱,娶了老婆后,一定帮你盖间新庙,重新为你打造金身。」
薰黑的女童塑像似乎置若罔闻,无语望着吉利那张年轻热切的脸孔。
一个是超凡世俗,一个是人间凡体,在香烟飘散中,吉利心中又涌起那股寻觅的感觉,但他衣食不缺,也没丢掉东西,到底他想找什么呀?
找老婆?
「那么,求孝女娘娘给我一个好老婆、好姻缘吧!」吉利热烈求着。孝女娘娘静默,三百载的岁月里,她始终没有给人们一个答案。
***
这日,吉利正在清理香灰,门口闯进了几个大男人,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
「这里收惊吗?听说很灵的?」其中一位男人紧张问着。
「小儿要收惊?」吉利赶忙迎上前去。「咦?你们不是到山上伐树的大哥吗?」
「伐到鬼了!」男人们脸上青白不定,看来他们也需要收惊。
女人哭道:「小道爷,求求你了!我儿子哭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哑了,再哭下去,会哭死人的!」
「小娃娃在乌龟山上发生了会么事?」吉利睑色凝重,认真倾听。
孩子的父亲倪巴道:「阿土掉到水里,幸好没死,但可吓出魂了。」
「掉到水里?难道阿土跌入鬼湖?」吉利惊叫一声,好像看到了鬼。所有人的脸色也跟着变白,只有小娃娃还在啼哭不休。
「那个湖……湖……叫鬼湖!?」
「正是,我们芙蓉村人在山上绕来绕去,就是不会绕到鬼湖,那边几百年来,溺死人无数,冤魂集结,等着拖入下水去转世哩。」
「啊!」那女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接过小娃娃,扶女人坐到椅上,又送热茶,又捏人中,好不容易她才悠悠醒来。
倪巴冷汗直冒,解释道「小道爷,你也知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只不过想砍几棵树去卖钱,怎知……上头有鬼索命啊!这叫我们如何过活!?」
「事不宜迟,我先帮阿土收惊,否则魂魄散久了,真会被鬼给摄去了。」吉利摆出一张坚毅镇定、慨然助人的模样儿。
他走进右边一个小门,不一会儿,换了一套衣服出来。
他头戴高冠,身穿道士八卦道抱,右手拿着一柄枕木剑,左手摇钤,对着孝女娘娘的木雕神像,嘴里念念有辞,似乎是在念咒语。
清脆的钤声吸引小阿土的注意力,他吸着鼻涕,好奇地看这位奇装异服的怪叔叔,不晓得他要玩什么把戏。
吉利又是烧香祝祷,又是大吹法螺,又是挥舞小旗;角螺呜呜、铃声叮叮、咒语喃喃,交织成一支高低起伏的好听乐曲。小阿土睁大了眼,顾着看戏,忘了哭泣。
吉利剪了一个纸人,问道.「阿士的全名?」
「倪土」
「好!」吉利在纸人上头写下「倪土」二字,吹了一口气,比划一下,然后舞起枕木剑,将一把剑指来指去,全场乱飞,小庙地方狭窄,为了不被木剑敲到,众人只好四处躲避。
「魂归身,身自在,魂归人,人清采。倪土小儿,三魂七魄收回夹!太上老君、孝女娘娘,急急如律令!收!收!收!」
道抱一挥,烛影晃动、香烟摇摆,就像一条小魂穿越而过,腾空归来。
吉利以枕木剑在小阿土面前划个大圈,再转身将纸人烧化,扔进香炉里;拿起一枝朱砂笔,飞快地在一张黄纸上鬼画符,依旧烧化了,丢进杯子中。
「让阿土把这香灰符水喝了吧。这是孝女娘娘的平安水,没事了。」
吉利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似乎才从人鬼交战中回来,耗尽了所有精力。那女人忙哄阿土喝下符水,阿土看得目瞪口呆,早就不哭了,他只注意到怪叔叔漂亮的道袍,傻呼呼地喝下符水,绽出一个笑容。
「阿土笑了!阿土,我是娘呀!你认得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