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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寒摇了摇头,激动的情怀尚紧紧揪住她的喉头,叫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两个人?我听到福伯叫其中一个『少爷』!」欢介气愤地咬牙 。他自幼在街上乞讨为生,受尽人们白眼,而敖寒是第一个对他付出温情的人,所以他极为重视她,私心里便将所有伤害她的人都列入急欲铲除的敌人名单中。

  敖寒除了摇头、还是只能摇头,她拚命地深呼吸,半晌後,嘎哑的嗓音才得以发出。

  「欢介,他是谷家真正的主人,你不能对他无礼。」

  「他害得寒姊姊受尽旁人的耻笑,还得辛苦做这麽多工作。」就算欢介只有十四岁,他也懂得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要在这以男性为尊的社会里生存是件多麽困难的事。

  但是敖寒撑过了,可她背後所付出的辛酸又岂是没尝试过的外人所能体会?这一切,欢介全看在眼里,因此更为她感到不平,善良如菩萨般的敖寒合该是被捧在掌心中好生珍护才对。只有无耻下流到极点的人才会那样糟蹋她!

  「寒姊姊,你告诉我,那两个人哪一个是『少爷』?我……」

  「欢介!」敖寒板起脸打断欢介持续不断的义愤叫嚣。「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不懂……」

  「我十四岁了!」欢介扬高声音抗议著。他还发过誓,长大後要娶寒姊姊为妻,再不许任何人欺负她呢!

  「欢介……」再长的路也有到达尽头的一刻,当「百草堂」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敖寒知道她已经没有时间跟欢介讲道理了,只得急急交代一句:「立刻回房去,不准你乱来。」

  「寒姊姊……」欢介还想抗辩。

  敖寒把眼一眯,中等容姿却现出一股眩目、凌厉的气势。欢介不由缩缩肩膀,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门口的仆役,快步跑进屋里去。

  敖寒叹口气,也下了马,让人将马匹牵进马厩里安置,而她自己则立在门口静候谷仲臣等人的到来。

  待会儿该怎麽回答他的问话呢?他是否会追究她的失礼?她没有抗辩的馀地,因为……所有的错都在她。

  秀小的拳头不知不觉在衣袖里握得死紧,她全身僵如木石。

  然而急欲再见那「美人儿」一面的吴修松弛了敖寒的紧张,他将马匹催得极快,因此较谷仲臣更早一步来到她面前。

  敖寒悄悄松了拳头,为不必立刻面对谷仲巨而轻吁了口气。

  「公子可是我家相公的朋友?」她对吴修行了个揖。

  吴修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这女人的礼仪可真到家,没拜堂也称谷仲臣为「相公」,害他都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合礼了?

  「敖姑娘。」随後赶至的谷仲臣急跳下马,解了吴修的危。

  敖寒身子微微一震。他竟称她「姑娘」?!在她已与公鸡拜堂、入他家门十年後,他还是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妻!

  而讽刺的是,外面的人反倒都称她为「谷夫人」,一个「谷」姓形成了一道枷锁,将她紧紧地束缚住,永难挣脱。

  谷仲臣一脸难堪地望著她。「他叫吴修,是我的朋友。」

  敖寒深吸口气,把持住仅有的自尊欠身行礼。「吴公子安好、相公安好。」

  谷仲臣在心底长叹口气。与她相处压力真是庞大;这永远不懂什麽叫「放松」的女人,他再不想个办法离开她,铁定要窒息。

  「不知……爹、娘可好?」

  敖寒将眼光微移开他的脸庞半寸,再继续对著他的嫌恶,她怕自己要崩溃。

  「爹、娘已仙逝多年。」

  谷仲臣俊脸煞白。「你……再说一遍……」

  「你走後两年,娘就病逝了,又过六年,爹也跟著仙游。」敖寒沈痛地低语,追根究底,谷仲臣的出走正是令那对老夫妇伤痛欲绝的主因。

  谷仲臣楞在原地无法动弹,一句古语在他耳边回响-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年他为了理想出走,只想著待功成名就後,可以回来光耀门楣,叫爹娘以他为荣;然而他作梦也想不到,他们根本等不及看他飞黄腾达。

  「爹——娘——」悲恸的吼声在风中飞扬,他脚步踉跄地奔进屋里。

  偏厅里,原本两位会说会笑、或严厉、或慈祥的老人家变成了两块冰冷冷的牌位高高摆在神桌上。

  谷仲臣冲过去跪在地上,悔恨的泪不停坠下。他愚蠢、他不孝,怎忘了「家有年老父母不该远游」的警语?

  瞧瞧他做了什麽?让老父、老母为他担忧伤心,他甚至赶不及给他们送终,他是他们的独子啊!他们在弥留时一定非常难过,见不到儿子的最後一面。

  「爹、娘,孩儿不孝……」後悔卡在喉咙里,他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把拳头握得死紧,任指甲深入掌肉,让鲜血代替哭声,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一时间,深沈的苦楚在厅里累积、迥荡。风儿好像也感受到了这股悲意,在呼呼的吹拂声响中,静静撒落下丝丝凄凉……

  谷仲臣跪在厅中,周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危险瘴气所包围,没有人敢靠近他半步。

  悲恸持续累积著,直到空气沈重得似要将人压垮,一阵拖行的脚步才缓缓踱了进来,停在谷仲臣身旁。

  「爹、娘从没有怪过你。」无视他周遭窒人的气息,敖寒伸手扶起他,神情是那样地淡漠与自然。「他们临死前只说,希望你秉持著谷家祖传的仁心,继承『百草堂』,济世救人。」

  谷仲巨任由她扶起,阴沈的眼里冻著两潭悔恨的寒冰。

  「我知道!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我绝不会让祖宗丢脸的,『百草堂』会永远开著,为天下所有病患服务。」

  「你有这份心,爹、娘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也会很开心。」她轻拍他的肩。

  谷仲臣定定地瞧著她,严谨的举止、沈稳的神情,数十年如一日,直扰得人心烦意乱。这个女人还有自己的感觉吗?可恶——

  然而他却不得不感激她,因为在他离家多年里,都是她代替他在照顾家里。「谢谢你。」

  初时,敖寒不明白他在说些什麽,可是在见到他不甘愿的神情,她才体会到他所指为何。

  「身为谷家的媳妇,这本是我该做的事情,你不需道谢。」她冷言。

  谷仲巨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从不以为自己娶了她,但她却认定了他是她的夫,而且一误会就是十年,这错综复杂的结可得怎生来解才好?

  「敖姑娘,我想……」

  「相公要先视察一下『百草堂』的经营状况吗?」她照样称他为「相公」。并非不了解他对她的嫌恶,只是在未接到休书前,他还是她名分上的夫,她不能失礼。

  「我——」一对上她认真的眸子,谷仲臣就没辙了。「算了,那些事明儿个再说吧!我刚回来,有点儿累。」最重要的是,他得尽快想个好办法解决他们之间的婚约。

  他虽无法爱她,却也不讨厌她。看在她为谷家辛苦多年的分上,他极乐意为她另觅一门好姻缘;或者她不愿意再嫁,他可以将谷家所有产业送她,相信有了这麽一大笔金钱,她可以安然过一生了。

  「那就让福伯送相公回房吧!」敖寒轻声召唤过管家。「福伯,麻烦你了,另外这位公子……」

  「嫂子不必介意我。」吴修抢著挥手笑道。「我哪里都可以窝,如果……有没有哪一间房是跟刚才那位小朋友的屋子连在一起的,我是说……可以的话,我想跟那位小朋友住一块儿。」

  打进门开始,他一双眼就没停过,一直寻著「他」,只是始终没找著,不晓得「他上哪儿去了?真希望有哪个好心人能出面帮帮忙,助他一图寻「美」梦!

  敖寒疑惑地眨眨眼。吴修说的「小朋友」该不会是指欢介吧?可欢介就住她隔壁啊!难道他想住她的房?谷仲臣不客气地送了吴修一拐子,直打得他弯下腰来,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必费心了,他跟我住一间。」谷仲臣一手制住居心不良的人。他才不会放任自己的家中出现任何丑事呢!

  「那好吧!」敖寒虽觉奇怪,却也同意地颔首,示意陈福送他们去休息。

  「可是少奶奶……」陈福就不懂了,少爷不和少奶奶住同一间房,反与朋友窝一处,这是什麽道理?

  「不必麻烦福伯了。」谷仲臣拉著吴修转向内室。「我还记得自己的房间怎麽走,我自个儿去行了。」

  「那妾身就不送了,相公慢走。」敖寒上前两步对他一福身子。

  谷仲臣倏地顿住了脚步,他刚才好像瞧见了什麽奇怪的事。「敖姑娘,你……」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他瞧她走路时是拖著脚的?!

  「相公还有事?」

  他摇头、又点头。「你……」

  「我?」她低头审视自己,向来守礼的,应该没有哪个地方失去分寸才对。

  他吞吐了半晌,终於熬不过好奇心驱使,指著她的脚问道:「你的脚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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