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姬家太子的出入境记录是无法消除了,航警局那边已留下记录。
留下查阅记录事小,尚有因应之策。万一她把姬家太子今天入境台湾的事情,当茶余饭後的八卦与同事谈开来,他再把话聊出去,闲话在弹丸之地流来流去,事情闹大,变数不可逆料。就算人不是她杀的,苦主恼羞成怒之余,难保不会栽她个伯仁因她而死的罪名,到时她可就倒大楣了。
何苦?
不如现在防患未然,假装什么都没瞧见。等一下找个调阅飞航资料的理由,先向铁头打声招呼,打打预防针;然後她会开始祈祷俊美弟弟长命百岁,不要有个万一,否则她将因一时太好奇,无可避免地被列为涉案嫌疑人,几番侦讯下来,她的饭碗铁定也不保了。
时机歹歹,而歹年冬就多小人。
但愿好奇杀死猫的蠢事,不至於降临她这个无辜小老百姓身上。
端著投币式冰咖啡,女海关人员信步走出逃生梯的转角,迎面而来的是飞机引擎排出来的呛人废气。她掩鼻走避,想退回位於三楼边角终年不见天日的办公室,突然看见一支乌鸦部队行经她正下方。
俊美弟弟身穿极具英式风格的衣著,时尚的紫蓝皱纹上衣,搭配腰间缀满一排铜扣的深色长裤,在他俊美夺目的仪容增添一抹英国绅士的独特优雅。可惜,帅弟令女人看得团团转的完美仪表,被他脚上的拖鞋破坏了。
小心避开朝她这里漫不经心投来的警戒眼神,女海关人员藉由喝咖啡的动作,眯眸打量被帅弟裤管盖住的拖鞋。
室外阴雨绵绵,没有放晴的迹象。气象局预测这场雨会持续至六月下旬。
姬家太子走进飘著烟尘的灰色阵雨中,一脸睡眠不足;所有人依著他慢吞吞的步伐缓慢前进,走向一辆坚固程度显然不输国家元首的顶级防弹车……老天!姬家人的座驾竟然直接驶入停机坪!
让姐姐拜托一下,帅弟弟,你绝俊的外貌引发人神共忿,你今年才二十四岁,你家财大气粗,你双亲是台学医界史上绝对会留名的活菩萨,他们把毕生所学贡献给医疗资源缺乏的第三、第四世界贫苦百姓,为你累积不少功德。
你有呼风唤雨的本钱,如果你少爷想要恶搞,你还可以排山倒海;我们这种死老百姓汲汲营营一辈子未必能够达成的事,你只需一个点头摇头就成。看,你的人生多么令人艳羡!所以在姐姐归西之前,你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呀!
在姬家太子弓身坐入车後座的惊鸿一瞥,女海关人员瞄见他脚上的拖鞋竟然是一只——
松鼠。可爱到不行。
绝对不符合一个多金美形贵公子的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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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的屋檐,无来由一叹。
「悠霓姊?」
没听见跪在紫薇树下整理花园的女孩,听闻叹息之後一怔,满眼关怀。
沿著滴水线看上去,她的视线落在不知何时转暗的天空,忍不住又是一叹。
「表姊?」
依旧没发觉坐在门廊上、拿著花铲帮忙松土的小男生也加入疑惑的阵容。
从前院的仿古地灯,望向围墙上随风起舞的树影,她再兴一叹。
「小姐?」
负责运土的魁梧女人穿雨衣、戴斗笠,扛著一袋有机土自後院大步回转。
望著今天立志做文艺女青年的主子,长吁短叹著飘过众人面前,叹息声就这么绵延至樱桃树下。阿烈把女孩要用的有机土,斜靠在花开满枝哑的紫薇树下,抬起她雄壮左臂抹去颊上的汗珠,眼中的狐疑愈堆愈高。
观望行为反常的背影良久,阿烈得出结论:伤春悲秋,真的不适合她家小姐。
「阿烈,请问表姊怎么了?」小男生扣好雨衣,捧著松好土的盆栽走过来。
「我也不知道啊。又圣少爷,您今年才九岁吧?」
「还没满,十一月才有满。」纵然较同龄小孩早熟稳重,小男生终究只是一个九岁孩童,听不出阿烈暗示他像小老头的弦外之音。把滑落鼻梁的圆框眼镜顶回原位,小男孩後转头,看见树下的女孩按照自己做事的节奏,不疾不徐完成移株工作,脸上噙笑,起身将膝盖上的泥块拿掉。「小紫姐姐,是不是表姊想去姬家玩,姑姑不让她去,她们吵架了?」
阿烈不敢领教地撇嘴啐道:「你表姊敢跟你姑姑大小声就好喽。」
「小紫姐姐,阿烈是什么意思?」小男生听不懂,只觉得阿烈似乎在生气。
男孩个头太小,没瞧见他发问的对象正以一个摇头,轻柔制止阿烈一吐为快。
「阿烈只是开玩笑。陈奶奶在向我们招手了,该吃晚饭了,你先进去洗澡。」深谙小男孩有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学天性,丁紫搂著他肩膀,蓄意问道:「你姑姑和表哥有说今天要回来吃晚饭吗?」
小男生像个小学究,表情一本正经地重复他姑姑央秘书打回来的电话:「姑姑说她今天要跟高阶经理人开会,爸爸和表哥都要参加。」尾随眉睫漾笑的丁紫转身,两人同时被屋後开了满满黄花的风铃木吸引。
蓝白相间的建筑物共有三层楼高,是双并格局,座落在黄澄澄的花海中。
蓝与白,象徵爱琴海的碧海蓝天。
类似的异国建筑物,在这座门禁森严的高级住宅区内,比比皆是。她在这座社区出生,曾经有一度,她以为她就要永远离开这里,她以为,她将不再属於这个所谓的金字塔顶端群居之地,将被驱逐出境了。
结果十七年之後,她却依然在这里。
那个她曾经拥有的家,并未离她太远,始终近在眼前——
「小紫姐姐,你说我书房外面那棵树叫什么名字?」小男生的眼神顺著丁紫出神的凝视,越过围墙,看向对门,望著他家庭院中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
那棵树枝繁叶茂,种在小男生的书房外。树上绽放的紫蓝花朵一串盖过一串,幽美绮丽,将霪雨中显得极不真切的深幽大宅,妆点得美不胜收。
「是不是叫蓝花?」
池又圣没把握的声音,带有几分羞涩,将丁紫自往昔美好的日子里唤回现实。
「又圣的记忆力真好。只差一个字,那种树叫蓝花楹。」轻声说完,丁紫依稀听见一个满是怜惜的声音亲吻她额头,以一种熟悉的温暖语调回答年仅四岁的她——
蓝花楹是紫葳科落叶乔木,产自巴西。这种树开的花,跟……
「那种花的颜色跟紫小姐的名字一样,所以丁先生才会种它。」对丁家历史如数家珍的阿烈,半弯腰收拾泥泞的地面,听见一大一小的对话,她忍不住插嘴几句:「丁先生……丁先生就是紫小姐的爸爸,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好人。又圣少爷,你博学的小脑袋除了书本以外,还记得这个我跟你提过的大好人吧?」
见踏上门廊的小男生点头表示他记得,不仅嗓门大,神经也粗大,阿烈没发现大门打开,只注意到她推崇为世纪大好人之女神色有异。
不喜欢在丁紫脸上看到的漠然,阿烈迳自就蓝花楹的存在意义,夸大其词著对小男生说明:「那棵树是二十二年前,你小紫姐姐出生那个夜晚,丁先生顶著强风豪雨种下的。丁家三个小孩诞生的时候,丁先生都有类似的种树仪式,我和你表姊都有出脚帮忙踩平。又圣少爷,你长大後要有丁先生一半深情就好了……」
「什么是深情?」
「深情就是哦……」把落花残叶扫成一堆,徒手大把大把的捉进布袋。「就是像丁先生很爱他太太一样。阿烈今年四十岁了,套句又圣少爷的话,这个月刚满四十岁。我跟你表姊周游列国多年,还没看过哪个男人这么爱一个女人的。你家院子里那片紫丁香,是丁先生为他太太种的,因为这种花的名字刚好包括了丁先生的姓,还有他太太的名字。」
小男孩脑筋转得飞快,「紫香吗?」
「错!要颠倒过来,她叫香紫。你爸爸没有为你妈妈种过一根草,对不对?」
抓著脱下来的雨衣,男孩闻言表情一窘,「没有。可是爸爸对妈妈很好。」
「督英少爷对路人也很好。他眼里只有工作工——」
「阿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有机土拿回後院?」
阿烈看一眼希望她就此打住的丁紫。
她乌黑的长发飞泻在纤巧双肩上,刻意削得参差不齐的刘海被雨水溅湿,服贴在她莹白的额头上;她让男人觉得在她面前必须展现男子气概的盈盈水眸,以回异於她柔情小女人形象的坚定眼神,与阿烈莽撞的牛眸暗暗较劲。
回头看见池悠霓晃上凉亭,望著九重葛失神,没察觉院子这头起了变化。
阿烈固执地瞪大双瞳,望回丁紫脸上,决定这次再也不顺从她不愿谈及她父亲的心意。她要一次说个痛快!轻率转向年仅九岁的池又圣,阿烈的粗嗓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