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都是一些小害虫,你会害怕的。”隔着大片农田,他也喊回来。
须臾,她悄悄绕到他身后,学着他拨开心叶部,赫然看见几只小小的白虫在其间爬来爬去,就像外婆家门廊前的白蚁一样。她非但不怕,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带着恶作剧的心态,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吓了一跳。“你怎么跑进来了?”
“体验农场的生活啊!”她笑嘻嘻地说,随即指向方才拨开的心叶中的几只白虫。“你是不是在找它们?”
苍辉的眼睛一眯,唇瓣竟然牵出半抹笑意。“是啊!这些蚜虫真让人头疼,看来又要再施药了。”即使是如此细微的半抹微笑,绛詈仍然感觉到体内异常的激荡,她知道自己的理智正在逐分你秒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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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搭几点的车回去?”晚餐后,苍辉坐在檀木椅里,语气较白天轻松许多。
“十一点二十分的末班车。”
“扣掉这里的火车站的时间,我们还有三个小时。”语气仍是一贯的平和。
“那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打发?”绛雪双手交叠在胸前,闲闲地躺在另一张檀木椅上。
“如果你怕无聊,村里有一家卡拉0K,设备虽然比不上台北,但是抒发情绪、排遣空闲的功能还是一样的。”
绛雪撤撇嘴。“得了吧!要唱卡拉0K我在台北唱就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待在这里好不好?奔波了一整天,我实在是累了。”她心想,大老远跑来这深山里,贪图的就是这里的清幽,若再到那种声光场所去,未免太杀风景。何况,她和他只剩下三个小时的时间了,她可不想白白浪费掉。
他没想到她会拒绝,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从早上五点就忙到现在,在家休息听起来就像是天堂。困难的是,有她在,他如何能休息?
“你可以讲邹族的神话传说呀!我知道少数民族都有一些流传久远的故事。”她说。
“你会感兴趣?”他皱了皱眉头,难以相信一个城市的女会对山地神话发生兴趣。
“我知道排湾族是‘百步蛇’的传人,还知道赛夏族有个‘矮灵祭’……”她迅速接口,阐明自己对少数民族并非一无所知。这证明前几期“世界地理杂志”所介绍的台湾原住民传辑,她并非只是随便翻翻而已。
他再次打量她,接着靠进椅背,两腿搁上小木桌。“好吧!那我就来讲一个占卜之鸟的故事——”“鸟占’?”她立即反应过来,想起方盟在山路上所说过的话。
他双眼不禁为之一亮。“你的记忆力倒是不错嘛!”
她微微一笑,大言不惭地说:“那还用说?有趣的事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呀!”她记得方盟说过她将成为他的妻子。
苍辉记得这个故事是祖父口传给他的。“从前,邹族人民还没有发明弓箭的时候,捉野兽都使用捕兽陷阱。”
“是不是像那种长方形的捕鼠器?”她插嘴道。
“那当然也是陷阱的一种,不过那时候可没有捕鼠器,通常都是挖地沿或削尖树枝做成机关。”
“噢,对了,连弓箭都还没发明,一定没有捕鼠器嘛……”她恍然大悟。
他继续说下去,“后来。有一个阿里山的孤儿发明了枪器,可以把鸟兽打倒,犀利如神。等到这位发明家老了,体力衰弱,不能够再入山打猎,于是,他告诉邹族的子民说:‘我死了之后会变成华雀,每当你们外出打猎时,必须注意它的鸣叫声。”说着,他低头啜了一口清茶。
“然后呢?”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老人家死了之后,身体就变成了华雀了呀!这就是邹族占卜的神鸟。”
绛雪沉吟睁着骨碌碌的大眼问他:“你想方盟的预言会成真吗?”
他耸耸肩,故用不在乎。“谁知道?”他当然明白她指的是成为夫妻的事,但是,反正待会儿就要分开了,他也不想谈得太深入。
“我也不知道。不过。今天待在这里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嘛!”她的眼神纯真得像天使。
冬夜清凉、干净的风穿过窗户,吹乱了她额前几根发丝,天地一片静寂。如果在夏天。夜虫肯定也会照常演出……这是她要的生活形态,一种接近自然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来应征。”他粗哑低沉的声音,并没有扰乱夜色。
“和你登广告的目的一样吧!”
“结婚生子?”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嗯。当然我承认也有好奇的成分存在。”
“但是,在台北你一样可以做这些事。”
“或许是我需要吧!”这可是肺腑之育。
“难道你在台北没有朋友?”
“有是有,但没有一个是我想嫁的。我不认为自己后半辈子还想住在那些方方正正的盒子里。这里好美。”
“你只看到它最美的一面,当寒流来袭时可会冻死人,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缺点——”
“及它的优点。”她立即接口。“如果你不认为好处大过天坏处。你就不会待在这里。”
“我在这里长大,我习惯这里——但是,你在都市长大,你只习惯都市。”
绛雪偏过头,闭上了眼。从他预留的伏笔看来,她已看出他会怎么说,但是仍然祈祷他不要说出来。
“绛雪,你不适合这里。”他还是说出来了。
她仍闭着眼。“这么说来,这次的拜访是失败了?”
“呃,可以这么说。”他迟疑了一下,但仍不想欺骗她。
“可以请你解释我被拒绝的原因吗?”虽然极力掩饰。她的语气中仍有细微的颤抖。她的失望程度显然比想像中还大。
突然间他站起来,起向大门,背倚着门板,双手交叠在胸前,望进茫茫的夜色里。
“我结过婚,但只维持了两年,你在许多方面都和我前妻很像——都是台北人,以为农场生活就像电影上一样浪漫、惬意,直到她明白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必须在田里工作时,就开始抱怨我留给她的时间太少……我们第二年就像一场‘玫瑰战争’。”
“石苍辉,不要用别人来判断我——你的前妻不习惯这里,并不意味着别人也不习惯这里。”她颇不以为然。
“不能从错误中记取教训的是傻瓜。我再婚的对象一定会是个对农场生活有所了解的人,我不会再拿农场冒险。”
“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放在门板上。她只看得见他的侧影,但是她仍然认得出他嘴角苦涩的线条,及声音中蕴藏的不满。余彩霏的家人很影响力。法官判定两年的婚姻生活使她有权得到我一半的财产。从那时起我就工作得像条狗,好维持这个地方,但是现在我又能赚钱了,所以我想要孩子,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选错女人。”
他的情况让她一时不之语塞,但是她仍然不死心。“那么爱情呢?它在你的计划里占有什么位置?”
“没有位置。”他平板地说。
“如果你的妻子想要的不只是这些呢?”
“我会在一开始就让她明白所有的状况,但我绝对会是个好丈夫。”
“一个有‘爱’的丈夫?”失望逼使她的语气转为嘲讽。
“那并不是维紧婚姻的唯一因素。我不浪荡、不殴打女人、没有不良嗜好。我要的只是一个忠诚、健康的女人,就像我一样一”
“而且愿意做传宗接代的母猎。”
“那自然也是条件之一。”失望像利刃一般,再次刺透她的心扉。他不想要她。绛雪很想哭,但她极力克制住自己。“那么我祝你幸运,希望这一次你会有一个快乐的婚姻。”
“我也希望如此。”他的声音平板而苦涩。
绛雪的失望,比浓墨般的夜色更深、更沉。她倒吸一口气,努力绽出一朵笑容。“还有一点时间,你再讲个故事吧……”
虽然被拒绝是一件挺没面子的事,但好强的绛雪仍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悲伤与失望。
反正只是一场不重要的征婚游戏……
第三章
美丽的女人不能相信。他想。
深夜的嘉义火车站里,零零落落地只有几个人站在月台上等车。车站里的日光灯仍是一贯的薄弱,仿佛永远都缺少几盏烛光似的。
“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送我来车站。”绛雪低着头,刻意不让石苍辉看见她的表情。
“没关系,反正你也白跑了一趟了。”即使是这么冷的冬夜,石苍辉握行李的手仍然汨汨冒汗。他实在不愿意让她离开,但理智不断提醒他绝不能再重蹈前妻之复辙。
美丽的女人不能相信。他再想。
尤其,台北来的美丽女人更不能相信。
这一次,他不会再被美貌与爱情冲昏头了。
铃铃铃————
当他们走近剪票口的时候,火车进站的铃声乍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