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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势长拳、六步拳、四拳、温家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锁、二十四弃探马、十二短……」

  夏拙儿在福伯将曲承胤扛到她面前的那一天,岁数刚好满了二十。

  现在她的内心非常惊恐,因为那只叫「心慌」的野兽已经发出几近令她尖叫的巨大声音。

  ×××

  「拙儿,你还没睡吧?开开门……」

  曲承胤左手捧著膳食,右手轻敲夏拙儿的房门,希望她开门让他将晚饭送进门给她,也希望能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在夏拙儿的左闪右躲之下,曲承胤已经好些天没能见著她。

  窗纸一直透著亮光,表示夏拙儿尚未熄烛就寝,但也一直未传出她回答曲承胤的声音。

  「拙儿?你再不开门,我要撞进去了。」

  曲承胤失去几日来的耐心,声音中透露出紧绷,他实在是再也受不了夏拙儿对他的躲避。

  他好想念她!

  窗纸上映出一抹人影,明显地,夏拙儿正站在窗边。

  「拙儿,开门。」

  曲承胤一想到他就能见著夏拙儿的面了,心中雀跃不已,纵然他们未见面也不过数日而已。

  这傻姑娘怎麽一见他表明心迹,便将自已结结实实地藏了起来呢?她明明也是有意……

  难道是自己的急躁吓坏了她?

  他反反覆覆地思索著。

  「不行,我不能开门。」夏拙儿的声音低低的,带著一丝怯懦。

  「为什麽?!」曲承胤以往并不是个脾性急躁的人,但此时此刻的他已然变得是了。

  「我……我还没想清楚……所以现在不能看到你的脸,也不能让你看到我的脸。」夏拙儿嗫嗫嚅嚅地回答。

  她温吞胆怯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平日率直的影子。

  她也不想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但她从来就没有像现下这麽烦恼过,所以连她也都觉得自己很陌生。

  可是在事情还未理出个头绪之前,她也只能先躲起来把该想的、不该想的,全想清楚。

  她突然有些气恼他,因为他是造成她如此苦恼的罪魁祸首;可是她又有种舍不得气恼他的心情。

  曲承胤暂且沉默了,从夏拙儿的语意里,他明白她在困扰什麽事情了。

  片刻之後,他放缓语气地问:「你还要想很久吗?」

  「我不知道。」她答的是实话。

  或许真的还要想很久,也或许突地一个闪光就能让她茅塞顿开,但她真的不确定自己思索所需的时间长短。

  「那你总该吃饭吧?快开门将晚膳端进去趁热吃了。」

  未曾相思不知相思苦,相思之後才知苦相思。曲承胤有著想趁夏拙儿开门时,瞥她一眼也好的念头。

  「你搁地上就好,我等你走开後,再开门端进来。」夏拙儿没那麽没心思,她懂得曲承胤的心眼。

  「拙儿,你……唉!好吧。」

  曲承胤认输了,弯腰将食盘摆在门边。

  「你快走开啦!」夏拙儿催促著。

  再叹了一声,曲承胤才特意将脚步踩得重重地,好让夏拙儿听见他是真的走开了的声音。

  走了数步之後,他提起一口气,纵身跳到树影阴暗处,微探出头来等著她开门时偷瞧她一眼。

  但是他失望了,因为夏拙儿仅将门打开一道小缝,快速地伸出手端了食盘就往回缩,然後「砰」地一声又将门给关上。

  ×××

  其实夏拙儿也极想见到曲承胤!

  可是她还不敢见他,怕一见到他,那好不容易找回的思索能力又将消失殆尽。

  他的声音听来充满生气,这令她非常安心。表示福伯连日来告诉她的消息没有夸大,乌叶花对他产生了极显著的疗效。

  「福伯说他像是几天内就变了个人似的,不晓得是怎麽个变法?」夏拙儿一手捧著饭碗、一手握著筷子,发呆似地自言自语。

  她有些故意规避去提到嘴里那个「他」的名字——就算她只是对著自己说话而已。

  合拢筷子夹起一粒米饭,她魂不守舍地看了看那粒白米,然後又放回碗里,叹了口气。

  「福伯还说他已经开始吐呐打坐、晨昏练功,看来他的毒呀、伤呀什麽的,是都好得差不多了,那他……会不会很快就要离开了呢?」

  思及此,她皱皱眉、嘟嘟嘴,发现胃口尽失,白米饭在烛光下的光泽看起来很讨人厌。

  她忽然体认到一个事实——

  他,或许就是自己一直在心底悄悄等待的人。

  ×××

  罗力虎,外号「独眼老虎」,而他外号的由来显而易见。

  他的长相很可怕,一头乱发已数年未洗,凌乱不堪,而他脸上狰狞的表情更令任何见到他的人敬而远之。

  偏偏他对自己的外表十分得意,连眼罩都懒得戴,就让他那黑幽幽的眼洞赤裸裸地吓住别人——

  他认为眼罩会让他看起来太娘娘腔。

  福伯第一眼看到罗力虎时,由内心打了个寒颤。他很害怕,觉得自己也许必须把手伸进口中,用手指把他的胃给推回去,免得一个不小心,五脏六腑全都呕了出来。

  「曲头儿,你……你手里拿著的是什麽?」罗力虎满身风尘,一脸不信地问著曲承胤。

  「福伯的湿衣裤。」

  曲承胤对於罗力虎的问题,感到有些好笑。

  「曲头儿,你可别对我说你刚才蹲在水井边替这糟老头洗了衣裤,现在正打算晾上竹杆?」罗力虎脸上满是惊讶,他恶狠狠地瞪了福伯一眼。

  福伯忽然感觉背骨一阵寒冷,他抖了抖膝盖,险些因站不住脚而跌跤。

  「吓唬老人家算什麽英雄好汉?」

  曲承胤空出一只手扶住福伯,以眼神安抚他,表示自己识得眼前这突然出现的恶汉。

  他温声提醒著福伯,「福伯,您刚才不是说要去菜圃里割菜?」

  「对、对,福伯差点给忘了,曲小子,你和你的……你的朋友聊聊,福伯失陪了。」

  福伯活了大把年岁,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仍是禁不住罗力虎那凶恶长相给他的威胁感。

  福伯蹒跚的脚步像极了落荒而逃的难民。

  「见鬼了!」罗力虎瞥见曲承胤自水桶里拿出的东西,忍不住大吼一声。

  皱皱眉心,曲承胤不理会他的鸡猫子鬼叫,想继续手里的动作,却被罗力虎一把抢过。

  「这又是什麽?!」

  罗力虎瞪大仅存的一只眼,显得另一只缺了眼珠子的眼洞更形扭曲,他吼叫的声量愈来愈大。

  「袜。」曲承胤回答得再自然不过。

  「这是女人的袜呀!曲头儿,我没看错吧?你替女人洗袜?他佬佬的,曲头儿替女人洗袜?」见曲承胤不置可否地点头,罗力虎发疯似的跳脚。「穿这袜的女人在哪儿?我要去捏断她的颈子、掐爆她的头!」

  抽回罗力虎手里的袜,曲承胤嫌他的脏手碰脏了袜,所以蹲下身子在另一只装有清水的桶子里努力搓洗。

  罗力虎碰过了夏拙儿的袜……曲承胤甚至认真地考虑该不该将袜给丢了?

  「曲头儿,你中的毒好厉害呀,把你的脑子也给毒坏了……」

  一眼便瞧出脸色犹带灰黑的曲承胤身受极毒,罗力虎原先怒气腾腾的表情瞬间转为哀戚。

  罗力虎一生为一个行走南北的商队效力,那组成分子复杂的商队都是属於同一个商家——由曲承胤领带的曲家商队。

  运送商货的路途中大家分工合作,相处极为融洽,有的人照顾驼马、有的人料理饮食、有的人医治病患,还有一组最强、最剽悍的人负责了望、对抗盗匪——罗力虎即是荷刀守卫商队的人马之一。

  他天不信、地不从,就只服刚强的曲承胤一人;如今亲眼看到过去视女人为无物的曲承胤竟然蹲著替女人洗袜,令他大有冒出男儿泪的酸涩。

  他认为曲承胤一定是让某个女人下了控制心智的蛊毒,所以才会沦落成这般不堪的境地……

  「虎,你还真有本事,来得了这山头找著我……」虽然料想过罗力虎迟早会找来,但曲承胤仍是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

  「前年咱们运的商货到了地头、散了商队,曲头儿和大夥儿回乡与妻儿团聚,我孤身一人四处晃荡,几个月下来实在无趣,就想上曲头儿府上走走;谁知道曲家大门……」

  罗力虎回想起脑海中的景象,仅存的一只眼珠子竟泛出淡淡水气。

  「大门灯笼挂上了白布罩?」曲承胤的微笑中带著几分苦涩。

  罗力虎气愤地说:「我怎麽也不信曲头儿一进家门就犯风邪当晚丧命,拚了老命暗地里打探,才一路追著线索找到这儿。」

  「原来是说我犯了风邪……」曲承胤摇摇头,笑叹二娘和弟弟使用的理由实在太不高明。

  「曲家街坊说大夫替曲头儿诊的病是什麽……什麽心肺虚寒,使营卫之气积留肠胃,秽郁无法自体内散脱……嗟!硬是咬文嚼字搅昏我的脑袋,直接说是一坨屎尿拉不出来憋死的,不就得了?」

  曲承胤瞪大眼,「什麽?!竟说我是因……死的?」

  要他的命已是可恶,竟给他套上那般丢人的死因,实在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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