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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几次,见著的仍是只有她……

  回想著数天来的怪状,她的脑子里理出一个连自己都不太敢承认的结论。短短时间他们的外貌却有著些微改变,明显同样两个人,却长大了些,而这些恍若记忆片段的景象,若真只是幻象,又为何出现在她眼前,莫非「他们」……想告诉她什么?又或意味著什麽?

  她的心底虽然有了底数,可却不敢就此相信,因为有个症结仍困惑著她,让她无法将现实及想像作一连贯。

  厚实的木床上,一条纤细的人影辗转反侧,入夜的温度微降,却无法稍减她偏高的体温,那热意,逼得她又是汗溽,又是失眠,好难受。

  睁开眼,兰舫抹去堆在眉间的细汗,拿来枕边凤玉给她的小蒲扇搧著凉,可却一点作用也无,因为风是热的,怎搧都枉然。

  以往睡不著时,她总是会起床做些针黹活儿打发,可现下出门在外,没那些细款可做,可好?

  欸,说也奇怪,几天来她不仅夜里无趣,连那该依照约定寻找玉精的凤玉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日间他俩就像一般的村妇野夫相安无事地度日,夜间两人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房,这一切看来平静无忧,但实际上却不该是如此。他们不是来找解药的吗?这个问题她已问他不下数十次,可是结果还是如同没事人般悠哉著。莫非,是他骗了她,刻意拐带她来不成?

  可深思之後,又不该是,因为他看来对她压根无企图,甚至……甚至还对她体贴入微,吃的、用的均不需她动手,这情况就好像他看著她、听著她就很满足一般。

  不过她倒也挺很喜欢这种感觉,嗯,喜欢!唇边泛笑,可一会儿……

  噫,喜欢?天,她想到哪而去了?居然这麽不怕羞!她脸儿生热。

  提袖对著脸扇了两下,又抚了两下几天来没作怪的腹肚,她这才昏昏沉沉地下了床,踱到半开的窗边,睇向窗外,那儿自然只有成片的阒静。反应地,她打开窗,想让外头的风透进来,可却迎来一位意外的访客,是一只萤亮的飞虫,它绕著她的身边转了几圈,又似醉酒地显向窗外。

  呵,是流萤……

  屋外,是一片繁星世界,夜的使者,让她这个怕黑的人都想扑向它怀里。想著想著,她低头摸摸汗湿的前襟,跟著,她突生一念,立刻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悄悄走出屋子。

  听凤玉说,屋子後头的小径可通往一条小溪,距离不远。回头望住一扇窗,窗内阒暗,那麽他应该已经睡著了。

  此刻,她那固执的恐惧已被抛到脑後,有的只是一股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趁夜深无人,偷偷到溪边仔细将身子洗上一洗,连日来的燠热,已然逼得她没精力害怕了。

  绕过小屋,寻到小径,她瞻前顾後地走了进去,小径周边是树林,黑压压的树影她仍是忌惮,所以加快脚步跑了半晌,终於听到潺潺水声。不禁,她欣喜笑开,更朝不远处的那道蜿蜒晶亮信步而去。

  只是,等她人到了溪边,找了块隐蔽地褪去衣物想下水之际,却意外聆进一阵杂声,她眺眼向溪水上处,那里……居然有人?心头一惊,她退去几步,整个人更蹲进一片草丛後。

  「我不回去。」溪畔,立著两道人影,一男一女,少女低首似乎正坚持著什麽。

  「夜深了,来溪边很危险。」青年背对少女,脸向著溪水,溪水反射著月光,映射著他表情冰凉的脸庞。他长相十分俊美,虽然年少,约莫弱冠。

  「危险?我不觉得,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我对它了解甚细,它只能沾湿人的衣物,却俺不死人。」柔柔的嗓音,和著一丝凄楚。少女以单支玉钗绾了素雅的发髻,脸侧垂下的鬓发迎风撩动,模糊了白玉面容上的神情。

  「溪石湿滑,谁能料到会不会误踩,还是小心为宜。」

  「我来这里,不是想戏水。」抬头,盯著青年的背影。「我……是来找你。」

  「你在心底喊我,我会晓得。」

  「你骗我。」

  「我没骗你。」

  「若你没骗我,为何邻村的何家老爷找小妾,到我家说媒时,你没出现。」少女看来十五上下,已是适婚年纪。「爹说近来贩玉生意不好,天灾连年,一场瘟疫下来死的死,散财的散财,连富贵人家都青黄不接,我们这种生意根本不会有人光顾,所以要我能趁这时嫁人就嫁人。」

  「你爹他是为你好,怕你一起受苦。」

  「我不要,」她在意什麽,眼前的他难道不知,莫非一直以来,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爹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手抓在胸前,极想一吐块垒。

  可青年犹是对著溪水,没接话。

  不耐青年的静默,她抛弃了矜持,一个剑步奔向他,并在双臂稳稳环抱住他後腰之际,将小脸没尽他温暖的腰身。许久,她稍偏过脸,闷声问:「你……不喜欢我吗?」

  紧紧抓住他,抓住这个像影子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她从好久之前就想这麽做了,只是碍於她是个女孩,而此刻,她仍因自己胆大不怕羞的举动而心悸著。

  低下脸,对住垂著螓首的少女,他无奈地笑。「喜不喜欢,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那麽什麽才是问题?」愠意悄生,愤愤地抬眼瞪青年,并霍地放开紧抱的双臂。

  也是挣扎,腮帮子紧绷。「有些事我没办法说,怕你知道无法接受。」

  「什麽事情是我无法接受的?」问题出口,她的眼眸也跟著瞠大,稍许,她意识到无力的到来,跟著颓然一笑。「原来呵,从小到大,只要我爹不在,只要我寂寞的时候,你都会出现,虽然我很高兴那些时候身边有你,可是很笨地,我从来没问过你的一切,告诉我,是不是我多想了?」也许他早有婚约,也许他压根只把她当作玩伴,青梅竹马却无男女情爱,又或许有更多的也许,到头来就只有她一个人痴想。

  「你别胡思乱想,一定有办法解决,来吧,我带你回去。」青年眼里的痛苦不比她少半分,只是眼里氤氲著水气,使她无法看清。他伸手向她,可却被一个闪身掠过,她走向溪水。

  「我知道有办法,就如同爹说的,只要他能造出更多、更美的玉器玉饰,一切就没问题了,可是我怎会不知,上了年纪的爹,精神和体力怎堪呢?每回我偷偷瞧见他漏夜雕玉,心都好疼。」睇住溪底闪闪发亮的石子,就想起她从小看到大的玉石。

  它们之所以能莹莹生辉,皆必须经过玉匠的细心雕琢、劳心付出,可她爹以前再怎风光,於今也仅是一名乏人问津的过气玉匠。脱了绣鞋,提起裙,她步入冰凉的溪水中,冰莹的流水滑过她白皙的腿腹,引来她一阵哆嗦,她弯腰拾起一颗无棱无角的圆石,端详著。

  「上来吧,危险。」也走到水边。

  就著月光,将圆石举起,须臾,她抛掉掌中的圆石,并叹气。「玉是石,石非玉,若我有能耐像爹一样,在众多朴石中一眼瞧出可造之材就好,说不准我也能成为一名女玉匠,你说是不是?」而且也不必去嫁给不喜欢的人,岸上的你,可明了啊?

  「上来吧。」

  不理睬他的叫唤,她又道:「我曾不曾对你说过一件事?我幼时,曾让爹一喜一忧,且都发生在我周岁时,我周岁当天,抓周拿下了世传宝,那世传宝对我殷家而言主吉兆,爹娘认为玉匠之家当终生近玉,瞧,我抓下的就是这个,我爹说它会守护我。」她往发上一抽,檀发如云瀑飞落,而盛上她的掌的,是一支玉钗。「可我并不信这个,就如同我不信命运这个东西一样。另外那一忧,则是在同一天,爹花了不少银钱找来众所推崇的算命仙帮我推命格,结果他招指一算,我竟命犯『空亡』,此生若非因意外早夭就是终生贫贱,听我娘说,当时我爹还气得将他扫出门,啐了痰说胡说八道,你说这算不算花钱惹生气呵。」夜里寂静的溪畔,顿时洋溢起一阵调皮的笑声,只是两人之间凝结的气氛,却不因而放松。

  她是在苦中作乐,他明了。

  顺手将长发轻轻一拢,熟练地以钗收了个髻,沉默几许,回首望住青年。「凤哥哥,如果我现在想知道你不能喜欢我的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凤……哥哥?草丛中的人,心头猛然一抽-恍惚间,她的脑海飞掠过许多画面,逼得她五味杂陈不已,未久,她直直望向那玉立於岸边的青年身影,用力辨著他的面容,目光一瞬也不瞬。

  「……」只是令人心酸地,回应少女的,竟只有溪水的湍流声。

  「还是不能说吗?那我知道了。」少女苦笑,心头是无法言喻地痛,她忍住不让表情泄漏心情,只是撇过脸,并再弯腰想拾石。「你走吧,反正也帮不上忙,我想自已再在这里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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