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爷长得一表人才,可惜了,比不上秦大爷的本事。」
「可不是!听说许多桩生意被程、祝商行抢了去,秦府自己多亏拥有大片的山场,要不……」说着,摇了摇头。
江喜多经过那摇头的老汉身旁,嘴巴动了动,忍着没开口。
始皇灭六国,一统中原,以为帝业可以绵延传到万万世,哪知霸业不过撑了两代,到二世手中便化为乌有。
城里这些小头小面俗夫鄙妇,吃饱闲着拿富户高墙厚院内的小道消息当嗑牙的话题。
「秦府二世」从他们嘴巴里吐出来,戏谑加嘲讽。秦少爷风流英俊,可惜了空有那副皮囊,外强中干,没多少人看好他的本事。
江喜多抿抿唇。
他二世偏就是没那个自知之明。
身为木材商,最紧要将木材运送出山场转贩到江淮苏杭各地,从陆路靠马匹自然行不通,必须依赖水道。
每年冬季,伐木工入山伐木,等到梅雨期河水泛涨时候,利用水道运木出山场,再转运至芜湖或严州,再到江南江北各处。
可时节雨气可不是年年那么风调雨顺,他二世居然连这最普通的识见都没有,不顾今年雨气不顺,河道水位低落,还让运夫运出木材,结果可好!
他大费周章潜进秦家山场,显得太过费心机,也太过费力费事。
三家分晋。不过,依他看,不必「程江祝」三家图秦,天自会亡秦。
他勾勾嘴角,四下望了望,而后快步穿过街道,闪进一条小巷子,进入一扇朱漆的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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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二小姐没?夫人让我端这碗参汤给二小姐。」厨房内,扎了两条长辫的小丫鬟手忙脚乱盛着参汤。
「在前厅呢。被老爷逮着。」刚端茶到前厅的大丫头抿着嘴笑。
「二小姐还是那怪模怪样?」
大丫头瞪瞪眼。
「什么怪模怪样!妳可别胡乱说嘴,几十张嘴靠她张罗吃饭,二小姐不争气点怎么行!」
「这又不是我说的,是老管家,每回提到二小姐,就要叹口气,说:唉!二小姐什么都好,偏偏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有什么不好?老管家胡涂,妳别跟着胡涂。我春喜要是能有二小姐的三分聪明能干就好了!」
还有胆大妄为。
小丫鬟在心里头加上一句。但她吐吐舌头,没敢说出来。
可这也不是她说的,是她不小心听到老管家跟老爷谈话时,老爷摇头那么叹气的。
「去去去!快把参汤端去给二小姐。」
春喜一催促,小丫头又手忙脚乱起来。
前厅的景况,热闹得得有点杂乱。除了江家老爷、夫人、老管家,一名瓜子脸妩媚秀气的姑娘及俊俏的年轻男子,或坐或站,都围着装扮得儒不儒、仆不仆的江喜多。
「二小姐,喝参汤。」小丫头把参汤端到桌上。
江喜多将参汤移近到那名瓜子脸的姑娘面前。
「来喜,妳喝。」
「我不必了。我在家日日山珍海味,倒是妳,趁机多补一补,把参汤喝了。」将那碗参汤推到江喜多那边。
数双眼睛盯着她。江喜多只得端起参汤,一口一口喝了。
「多久没回来了?捎回的信息也没多说,怎么却在秦府当起了奴仆?唉!」江老爷盯着她那身装束,频频摇头。
「是陪读。」
「岂不是一样!」
「妳爹说的没错。妳这孩子--」江夫人心疼的左瞧右看。「娘瞧瞧。看妳,都瘦了好多!」
「没的事。娘,我一块肉都没少长。」
「还说!好好的,没事跑到秦府去当仆人,干那些低三下四的工作……唉!妳这孩子,当日真不该让妳去山场。都怪天俊,不仅没能拦住妳,竟然还任妳胡来。」
埋怨起一旁那名俊俏的年轻男子。
「娘,这不关天俊哥的事。」
「不,夫人责骂的是。都怪我考虑不够周详,太过于轻率。」天俊自责。
「娘,您别只是怪天俊哥。凭喜多那性子,天俊管得住吗?」江来喜维护王天俊。
「喜多平安无事回来就好了。」江老爷摆手偃息掉纷争。
「我只是偷个空回来,马上要离开的。」
「什么!」江老爷几乎跳起来!「妳还要回秦府干那什么陪读?!」
「秦府一批木材搁浅在半路,秦大少赶去处理了,秦府那些老太爷们要我也赶过去。」
「那关妳什么事?!不准!」
「爹!」
「喜多,咱们做生意,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与秦府井水不犯河水,妳偏要潜进人家的山场,幸亏上天保佑妳平安无事,妳还不趁机知退!」
「爹,秦府是我们的大对头,知己知彼,方能定策应对;多探知对方的情况,于我们有益无损。」
江喜多大大不以为然。所谓各凭本事,潜入敌方腹地也是一种本事。
「我们不必跟对方争抢,挖夺他们的生意,江记商行一样站得挺脚。」
「爹,我们是不挖对方的根,但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于我们并无任何坏处。」
江老爷仍然摇头。
「爹还是不赞成妳的做法,要是有个万一……」担心她出事。
「不会有事的,爹。」江喜多十分有自信。
「妳何苦冒这个险呢?二小姐。妳毕竟是个姑娘家,要是有个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老管家摇头叹气,十分不赞成。
好好个姑娘家,偏做这身打扮与男人争长短!
「不会的,管伯。」姑娘家又怎么了?
从小到大,管伯都要这般对她摇头叹气一下。
「爹、管伯,您俩不用过于担心,喜多聪慧能干,她有办法应付的。」江来喜站在江喜多这一边。
「怎么妳们姊妹俩--唉!」江夫人忧心忡忡。
「喜多,」王天俊道:「老爷与管伯的顾虑自有道理,妳--」
「天俊哥,」被江喜多打断,「我原无此打算,但上天既给了这个机会,没有不把握的道理,是不?」
那日她混进秦家山场,原只是打算略窥一下秦府山场经营的情况,却不料阴错阳差摔撞到秦游方,更且被带入秦府,便藉此机打探对手秦府的情况。
「可是,妳大可不必如此委屈。」王天俊也担心她的安危。
江府就这姊妹俩,聪明又有长才,在木业由秦府独大的情况下,还能抢出一番局面,将江记商行经营得有声有色,实在不容易。
尤其是江喜多。从山林的买卖、管运,到木料的转贩,在钱塘建置贮放木材的栈场等,都由她规划拿定主意。
就算是男子,又有几人能如斯?
王天俊对这个如同妹子般的二小姐极是佩服。
「你大可安心,天俊哥。凭喜多那刁蛮性子,谁都可以受委屈,就是不会让她自个儿受委屈。」江来喜笑道。
嗯哼!江喜多闷哼一声。
「到底是人家的屋檐下,喜多,妳实在没有必要如此。爹还是不赞成妳的做法,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险。」
万一她女儿身被识穿,万一她身分被拆穿--
「爹,我又不是长远要待在那里,等我多观察数日,很快我便会抽身离开,不必为我操心。」
言谈间,还带着笑意,胸有成竹,十分有把握。
「这秦府有什么好观察的?妳还是留下来陪娘,别再管这种事。」江夫人嘀咕。
她不管也不行了。秦府那些老太爷们叫她跟在秦游方屁股后,用意何在?过后一定会找到她头上的。
倘若这时便收手,太突然,徒惹麻烦。
江老爷道:「既然妳那么说,就照妳的意思吧。不过,记着,喜多,不要耽搁太久,早点安排好退路回来,别忘了商行还需要妳打理。」
「有来喜跟天俊哥在。」
「过数日天俊便要出发到蜀地寻求良木,只剩下来喜一人。」前回王天俊下杭州,一去一年。
「天俊哥要到蜀地?去多久?」他们商贾外出经营,数年不归是常有的事。为寻良木,也常奔波于外。
「视情况而定。多则数月、半年;顺利的话,两三个月便可回来。」并不计划停留太久。
江夫人插口道:「等天俊这趟从蜀地回来,妳爹打算让他跟来喜的亲事定下来,所以妳也要早点收收心,回府里来。」
好似她只知在外胡晃冶游,不图正经事。
「是的,娘。」江喜多恭恭敬敬答应,道:「恭喜了!来喜,天俊哥。」
「谢谢。」王天俊笑了一笑。
江来喜也不忸怩,明媚一笑,偏又抱怨,「妳哟,也不知喊我一声姊姊!」自小就没了长姊的威严。
「妳也不过长我一岁。」
论辈叙尊真是麻烦的事。因为嫌麻烦,难怪她自小就不懂规范。
「长一岁也是一个辈。」老管家咕哝。「二小姐这般任性随意,以后许了人家,在婆家该如何是好?」
老管家名义上虽说是管家仆役,倒比她父亲还噜苏。她谁都不怕,就怕这个管伯嘀咕。
他们商贾之家毕竟不比那些道学之家那般讲规矩,二小姐才智赛男儿,自不如一般以无才是德的闺秀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