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决定为了这第一次的个人画展,重回纽约,重游梦幻山谷。
第四章
从“紫藤轩”回来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安瀚柏睡得并不好。纷乱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舒晴那幅自画像犹如素描的回忆,清晰地呈现出一个深刻而清楚的画像。
即使睡着了,也是一场纷扰不休的状态、一场炫惑的昏沉。而在梦中,惊人逼真的超现实时刻,让人感觉到事情真的发生过,或会发生,或应该要发生,——他和舒晴并坐在桦树底下,她的手在他的掌中,与他的手指交缠——
纷扰的心绪对安瀚柏的确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平日精神抖擞的他看起来挺拔不凡,这几天下来,精神委靡,犹如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这种现象看在他母亲眼里,尤其显得异常明显。而经过多日的观察之后,他的母亲也已经敏感的看出他的变化,常常用深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甚至一直尝试找机会想和他深谈,但是,却都被安瀚柏以忙碌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这种变化,也让安夫人起了戒心。
在十几年前,安瀚柏就是以这种姿态默默承受她所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她明白安瀚柏顺从的个性,向来不会忤逆长辈的意思。原先她一直以为她自小宠爱的乖儿子,会一如她所愿的走上安家为他安排的坦途,并因此扩大德庆集团的财力。没想到,一个前途未卜的年轻女画家却差一点坏了她心中已经拟定的春秋大梦。还好,安瀚柏适时迷途知返,才未酿成大错,以致安家仍然拥有今天的权势地位。
尽管事隔多年,安瀚柏从此却十分抗拒父母所安排的婚事,的确也成了安夫人心中极大的不安与遗憾。不过,这么些年来,她倒也始终未曾放弃过,更何况凭着安瀚柏的条件,不少名门闺秀对于这门亲事更是趋之若鹜哩。
看到安瀚柏目前此种涣散的精神状态,不禁又勾起她往日的记忆。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安瀚柏又隐瞒了一些什么呢?
她在心里揣测着,并决定无论如何要找个机会和安瀚柏好好谈谈。或者,她更应该积极一些,早日让她最疼爱的儿子的婚姻大事确定下来——
***
某天子夜,清冷的寒风透过敞开的窗户流进安瀚柏的房里。他倏地苏醒了过来,就再也无法入睡。
安瀚柏于是坐起身,随便披上一件外套,便朝车库方向走去。
在月色的薄光中,安瀚柏驾着他的跑车缓缓驶向“紫藤轩”。
转进车道后,安瀚柏熄掉车灯,沿着撒满银色月光的碎石子路来到前面的院落。屋子一片黑暗,安瀚柏兀自坐在车里,两眼专注地凝视着“紫藤轩”。
过了一会儿,他跨步走出车外,就着月色,往二楼的方向眺望着。
仿佛此刻,他就站在画像前,在月光中,舒晴温柔的明眸正多情地凝望着他。
每一次过来,他都在寻找舒晴,一心等着她会在那儿出现。
而现在,他也正等着她。
那个他曾经轻吻过、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孩,跟画中的人,是同一个女人。
他清楚地确定,绝对不是一个容貌相似的人,绝对错不了,那是舒晴。
***
经过许多的挣扎,加上乔治回美国时的特加叮咛,安瀚柏终于按捺不住。他决定付诸行动。
他挑了一个下午,独自一人来到“紫藤轩”。自从乔治第一次把他带到这里来之后,这段期间,他又来过了无数次。
每一次,他都情不自禁地直奔二楼那幅画前,一站就是半个钟头。他一点也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不过,他敏锐地感觉得到,画廊的人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只要安瀚柏一出现,几乎“紫藤轩”里的工作人员都很有默契的把他当成熟识已久的老朋友般,除了点头之外,也以微笑示意。最让安瀚柏感激的是,他们从来不会借题跟他搭讪,使得他得以在全然不受干扰的状态下,毫无心理负担地、专注地一再凝眸注视画中的舒晴。
但是现在,安瀚柏决定要主动探询。
最起码,他可以买下舒晴的画。或者,透过画廊的查询,也许他能幸运地得知舒晴的下落也说不定。
他迈步走进“紫藤轩”时,便笔直朝柜台后的办公室走去。他已经从旁得知那位甜美亲切的林小姐就是这家画廊的公关经理。
当安瀚柏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林经理正从一堆档案资料中抬起头来。看见他时,林经理表现出惊愕的模样,不过,才一会儿工夫,便换上她一贯亲切的笑脸。
林经理一边点头,一边向安瀚柏打招呼:“安先生,您好。”
安瀚柏略微吃惊,“您好,林经理。”他有些纳闷她认得出他来。
“您是不是很惊讶我居然会认识你?”林经理直率的说。
“的确是有一点。”安瀚柏坦白地承认。
“就某方面来说,你也算是我们‘紫藤轩’的常客了。”林经理话中有话的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只觉得你有些面熟,不过,隔了几天,我就想起来了,因为身为名企业家的你,可说是媒体的宠儿,曝光率之高,要让我想不起来还真的有些困难哩!”
安瀚柏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笑了一笑,诚恳地表示:“希望没有造成你们的困扰。”
林经理走过来和安瀚柏握了握手,真诚地微笑着说:“那倒没有,不过,你应该猜得到的,我们难免觉得好奇。”
“我想,这是人之常情,”安瀚柏说,“很谢谢你们没有把我当成怪人,把我挡在门外。”
“怎么会呢!如此执着的人一向最令人感佩。”林经理语带深意地说。
安瀚柏听了却笑而不答。
但是,安瀚柏感觉得出来,有个问题林经理一直没有提出来。沉默了几秒钟,林经理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每次到‘紫藤轩’来寻找的是什么呢?希望你不介意我提出这个问题。”
“喔!是吗?”安瀚柏一时之间反倒不肯坦白承认。
“我想,你自己心中明白,我看着你、注意你好一段时间了,也许你并不知道我曾注意过你,但是,我有,我看着你在这里来来去去,就好像你在很久以前掉了某样东西,而你一直不停在寻找。我注意到你总是站在相同的地方,好像你曾经告诉某个人,你会在那里与她碰面,而你就等着那个人从稀薄的空气中冒出来似的。”
安瀚柏觉得惊讶异常,尤其令他吃惊的是,她和他素昧平生,然而,她却似乎把他看得明明白白,十分透彻。
此时此刻,他突然自内心深处涌出一种莫名的感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好想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她知道,她一直都明白。
“我年少时候的某个人。”安瀚柏静静地回答说,“很久以前的一个人,她让我永难忘怀。”
“是因为画中人吗?”林经理诚挚地问道。
“是的。”
“她有名字吗?”
安瀚柏用力地把名字挤了出来。“舒晴。”
“喔!原来如此,”林经理恍然明白,但仍然不免觉得诧异。
她见过舒晴几次面,为舒晴独特的气质所深深折服。从事艺术工作已十数年的她,终日浸淫在艺术的领域中,阅历过无数美好的人、事、物,对于接受“美”,她已经习惯把它视为理所当然。然而,当她第一次看到舒晴的时候,却因难以置信而惊诧不已。当时的舒晴穿着一身粉紫色的套装,简单的白色上衣,戴着一条精致的银项链,镶在椭圆形薄银坠上的,似乎是一颗蓝色的爱情石,那种美令人双眼闪闪发光。
之后数次,她总是遇见舒晴与方基伟同进同出。基于礼貌,她也不便过问,只觉得两人虽然十分匹配,却又好像少了一份属于恋人之间的亲密。
如今,看到眼前器宇非凡的安瀚柏,她直觉隐藏在其中的故事,绝非一般人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今天就是为了那幅‘等待的女人’而来的,那幅画并没有标上价钱——”
安瀚柏还没有说完,林经理就打断了他的话,“那幅画我们并不打算出售,它只是供展览之用。”
“为什么呢?”安瀚柏惊讶之余,也觉得无限失望。
“因为它是‘紫藤轩’的经营者的私人收藏品,据我所知,来询问的人始终未曾间断,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它绝对是‘非卖品’。”
林经理说的倒是事实,自从“等待的女人”展出以来,的确吸引不少想买画的人,但是都被方基伟一一拒绝了。当时,林经理认为那幅画对于方基伟和舒晴两人意义非凡,也难怪方基伟从不曾为高价而心动。
“哦!”一抹失望的神色浮上安瀚柏英挺的脸庞。
林经理乍看之下也觉得有些不忍,“不过,舒晴小姐是‘紫藤轩’的专属画家,也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