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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过神来,惊觉我已经让客人坐在椅子上超过三十分钟了!

  我没专心。「对不起,就快好了。」命令自己集中心神,捕捉住女孩睑上的特征,彩笔飞快地绘出几道线条。

  十分钟后,我把成品交出。

  已满头大汗。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状况连连,而且一直无法专心,握笔的手也抖得厉害。

  一股莫名的沮丧笼罩在我身上,我丢开画笔,将冰冷的脸颊埋进同样冰冷的双手掌心中。

  肩膀上突来的一个碰触令我神经质地跳了起来。

  乒乒乓乓——

  画架被我撞倒,椅子在被膝盖碰倒后,接连把我绊倒在地。

  我坐在地上瞪大着眼,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男人。

  啊,是他。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张睑。

  不太确定我的眼睛里是否写着「惊吓」两字,否则他为何满脸关切地看着我?

  他递出长臂拉我站起。「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接受他的帮助站稳脚步,然后弯腰拍去沾在身上的灰尘。

  他帮着我把画架和椅子扶起来,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我。

  我转过头去:「有什么事吗?」

  他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说:「你很久没到这里来,是生病了吗?」

  「啊……没有。」我摇摇头,下意识地避开他探询的眼睛。

  我和杰生之间的事尽管令我烦恼,却也不适宜让外人知晓。更何况我根本谈不上认识这个人。他对来我说,很陌生。

  我在摊位旁站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

  我看向他。「嗯……还有事吗?」

  他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但欲言又止。忽尔,他摇头轻笑、那抹笑,显得有些无奈,而除了无奈以外,好像又还有我不明白的一些什么。

  我可以轻易掌握住一个人睑部的线条和表情变化,却无法窥透一个人的心。

  这个男人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

  我背靠着红砖墙,仰起头看着冬天灰蒙蒙的天空,轻声地说:「会过去的,最坏的情况总会过去。」

  我确信他听见了。因为他的眼神这么问:是吗?最坏的情况真的会过去吗?

  我不知道我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也许两个人之间,比较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我。我也希望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我不敢想像如果事情愈来愈糟……

  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挡住生命里的狂风暴雨。

  「你……幸福吗?」

  喔,是的。是的。是的。

  男人不知道何时离去了。

  当我回过神向四周张望时,没有一个背影有他一半的萧索。

  他真问了我幸不幸福,而我又回答了他吗?

  突然间,我不确定了。

  回家的路上我才忽然想起,我似乎还没听他说明白他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只是凑巧路过,纯粹关怀一个时常遇见的陌生人吗?

  应该是吧。不然还会是什么?

  * * *

  就当我以为杰生再也不会在酒醉后对我动粗之际,他让我知道我错了。

  错得离谱。

  他眼中写着我所陌生的憎恨,我畏惧。

  我们之间掀起一场风暴。

  我无法预期杰生什么时候和颜悦色,又,什么时候会残酷地对待我。

  我总是逃,一边逃一边绝望。

  然后又很不争气地在风暴过后,面对清醒后的杰生涕泪纵横地请求原谅时,带着希望原谅他。

  有一天我发现他的手抖得厉害,我难过地道:「求求你,戒酒吧。」

  他总是说「好。」但带给我希望后又践踏了它。

  他开始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叫我离他远一点。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在破碎。

  * * *

  天气渐渐回春,我的心却愈来愈冷。

  许久没到淡水摆摊,摊子才摆好,那个男人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睽违的笑:「好几天没见到你,好吗?」

  他说:「我天天都会经过这条路,改变的是你,你是不是已经准备淡出?」

  淡出?我哪有那个资格。从那件事发生以后,近三个月来,我出现在这里的次数少的可以用手指数出。家里需要钱,我又为了某个原因无法到美术教室上课,早已辞了那个工作。

  三个月,竟然人事全非。我想如果再有人跟我发誓海枯石烂,我是不会再相信的。

  以前杰生总是很不情愿地开口问我要钱,所以我总是将钞票放在抽屉里,以免让他觉得尴尬。可现在他不但直接开口跟我要钱,而且还花得很凶,每回我问他钱都花哪儿去了,他就说我市侩爱计较。

  他变得阴阳怪气,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我觉得再待在屋子里会让我疯掉。

  所以明知道今天不是假日,淡水街头根本没什么游客,我还是带着画具冲出了门。

  我需要喘口气。

  然而一定出屋门,走在路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全感却捕捉住我,教我逃脱不及。

  「你近来很常出神,有烦恼吗?」

  他的声音召回我远飞的心思。我摇摇头:「不,没有。」

  「你看起来比前阵子瘦了些,别说你在减肥,你已经没有什么肉可以减了。」

  我低着头,嘴角微微牵动,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地说:「女人嘛,少一公斤是一公斤。」

  他的问法很体贴,不像我们那栋公寓的邻居看见我时不是问我:「饿了几天?」就是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打探的意味比关切浓。令我不禁怀疑当那些令人心碎的夜里,隔着几面墙,他们听见了些什么?又揣测出了什么?

  下意识地,我拉了拉长至腕部的袖子,暗暗希望睑上的粉可以盖住瘀伤。

  他凝神看着我,突然他伸出手,碰触我。「你嘴角这里怎么了?」

  他的碰触让我疼痛地瑟缩了下,手臂下意识地格开他。在此同时却又因为碰到了受伤的手腕,而忍不住地倒抽了口气。

  他的动作快得令我反应不及。我的双腕被他捉在手里,袖子被往后推。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我们都受到惊吓地瞪着我两手腕上大片的瘀青。

  我不知道我的伤看起来有这么可怕!

  这回我的反应比他快。我挣开手,将袖子拉回来仔细覆住。

  「怎么受伤的?」

  我很慌张。「我骑车,不小心摔倒。」

  他似乎不相信,想确定什么,又伸手过来。

  我连忙避开。「不要随便碰我。」我瞪着他,假装生气地说:「你不晓得我们女人最爱美了吗?那么丑的瘀青怎么可以让你看。」

  他放下手臂,仿佛要把双手贴在自己身上很困难。「对不起,我只是……」

  「算了,你别再动手动脚就好。」我心肠就是硬不起来,这是我的致命伤。

  久久,他问:「很痛吗?」

  「什么?」

  「手很痛吗?」

  「……」我的心可能比较痛。

  「算了。」他突然转头离去。

  简直莫名其妙。我急急叫住他:「喂,啊喂,你什么算了?」

  他转过头。「我本来想请你帮我画张画,现在……改天吧,等你伤好了再看看。你……那片瘀血看起来很严重,你有去看医生吗?推拿一下可能会比较好,今天别画了,回家去吧。」

  我……说不出话来。他走了。

  我也没有回家去。

  我就坐在角落处,明知这种非假日客人总是零零散散,没事做,时间会过得很慢,然而总是比待在家里好。

  家里的时间仿佛是不会流动的。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家里失去了时间性。我的钟,停滞下来。

  那令我害怕。

  我不敢去想回家的事。

  当我无法确定回到家以后所要面对的那个男人是爱人,还是会伤害我的人时,我不敢。

  这段期间,我时常在黑夜里从恶梦中醒来。

  我一直在考虑该不该离开杰生的事。

  我不是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令他有多么痛苦。

  每当他对我拳打脚踢时,眼神时而哀伤,时而狂乱。

  我们似乎在毁灭对方。

  以不同的方式。

  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会走到这种地步?

  难道他不再爱我了吗?

  不不不……

  还是我不再爱他了?

  不。

  不是这样子的。

  也许有一种爱是爱得愈深,伤害也会随之愈深。

  那么我应该走,走得远远的。不去刺伤他,也保护我自己。

  如果我说,我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杰生会变成以前那个开朗的他的话,会不会有点傻气?

  * * *

  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深夜里。没有回家——还没有。

  我还在酝酿回家的勇气。

  我从来没有这么晚还在街上游荡过。夜里的城,街道上灯光闪烁。诱惑、炫目、危险,我却找不到心情来欣赏或者产生其它感觉。

  离开淡水小街后,我搭上了捷运,却在中途下车,并从那个时候沿着街道走,直到现在。

  几点了我不知道,我的表坏了。不过大概是很晚了,街上的行人从一开始的很多,渐渐地愈来愈少。

  附近已经没有多少同伴。

  脚很酸。

  迷路了。觉得这个居住了数年的城市突然变得很陌生。

  夜色如水。

  再也再也走不动了。我只能坚持到这里吗?我最远最远就只能走到这个地步,到此为止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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