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琴音悠悠然地扬起,每一个音符都宛如从淙淙流水中浮起来的精灵似的,优雅而轻盈地跳跃在琴键上。
妈妈那十只象牙白的指尖,在琴键上来回拨弄着,就好像在轻抚着这群可爱迷人的小精灵般,带着缱绻无比的温柔深情,足以让人沉醉……这首萧邦的“离别练习曲”,她不知道已经听妈妈弹过多少次了。现在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弹得出来。
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回在听到妈妈弹这首曲子时,总会让她感到相当害怕。莫名的害怕。不单单是因为见到了妈妈那哀伤绝望的表情,就连和琴音合而为一的***情绪,也都令她恐慌异常。
仿佛在预言着,她即将失去妈妈似的……她不想失去妈妈,一点都不想!从她有记忆开始,爸爸就鲜少出现在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当中;好像生平就只见过那么一次而已。∮
没有爸爸的日子,她更少不了妈妈。
“妈——”她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房门,轻唤一声。
“别弹了,你该吃药了。”
琴音停了下来。妈妈转过头,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她,像一汪充满重力的湖。
她根本就无力去承受那样的眼神。脚下一个不小心,竟踢到了桌脚,“哐当”一声!整碗汤药霎时都翻倒在地板上,跌个粉碎!“辰辰!”妈妈惊呼一声,连忙冲上来搂住她。
“怎么了?有没有摔到哪儿了?”其实,她一点都不觉得痛。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跌过多少回了,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她突然忆起了那个拥抱——
上次见到爸爸时,她也摔了一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爸爸,连忙将她拥在怀里。
她蓦然发现,唯有那样坚强、带着温暖的拥抱,才能让她感觉舒服些……“你喔,就是命中带摔,早晚都会摔出毛病来。”
妈妈笑着损她。白中带青、日益消瘦的脸庞,透露出严重的病情。眼看着妈妈一寸又一寸地瘦下去,她除了为妈妈熬药、悉心伺候着之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妈,你以后别再弹琴了好不好了?你该多休息的。”
“你看看你,才十几岁的小孩就懂得管你妈,真要盼你长大以后那还得了?”妈妈拍拍她的头,将她搂得更紧了。
“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苦了你了。唉!幸好,我看我这病也拖不了多久了……”
“妈——”她仓皇无比地叫了出来。
“傻孩子,你紧张什么?”
妈妈托起了她的脸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稚嫩的面颊。
“妈这身子妈自己清楚得很。反正早晚都得面临那么一天,你千万别替妈难过……”
“不——”她猛然摇着头,语带哽咽地。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去找他……”妈妈神情恍惚地看着她,声音显得既缥缈又漠然。
“谁?”
“爸爸呀……”
“啪”的一声!她稚嫩的脸上赫然就多了五道指痕。
“不准你叫他爸爸!”妈妈泛青的脸上登时拢上了一点血色,气喘吁吁地。“我们向家没有男主人!你是我生的,辰希这名字是我取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听到了吗?”她吓得赶紧愣愣地点点头。
“喔,辰辰。”妈妈紧紧搂着她,全身颤抖不巳。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扑簌扑簌地滑落,坠在她的脸上。“对不起,对不起!妈不应该打你的……”虽然被妈妈紧紧地搂着,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温度。比起当初爸爸抱着她的感觉,那真是有如天壤之别……
“记住!辰辰,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千万别相信男人讲的话!尤其,尤其是懂得音乐的男人!”讲到这里,妈妈竟猛然一把推开了她,意识模糊、踉踉跄跄地奔到钢琴前,又开始没命似地弹起那首“离别曲”……
“妈!妈!”她大声喊着,惊惧的泪水落了下来。
狂骤的琴音虽然掩去了她的呼喊,却带不走她的绝望与恐惧……从那一刻起,她就在心底暗暗发誓:等她长大以后,绝对不要像妈妈一样……在“离别曲”曲风激昂而凄美的第二段结束之前,“哨”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琴音戛然而止!妈妈扑倒在钢琴上,没了声息“妈!妈!”她奔上前去,猛力地摇着妈妈。凄厉而无助地喊着——“我——要——抱——抱——”那年,她才十二岁……
第一章
偌大的厅堂上悄然无声。高桥律师神情严肃地望了他们兄妹俩一眼,开始宣读遗嘱。
“遗嘱——
立嘱人:望月旭驰。遗嘱内容:本人望月旭驰,于生前立此遗嘱,愿将身后一切委托高桥敏夫律师全权处理。望月家族所有的财产,将均分为三等份,分别归于儿子望月岩、女儿望月葵和望月蝶的名下……”
“等等!”望月岩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亲耳所闻。
“女儿望月葵和望月蝶?这……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老爷子的说法,”高桥律师摘下了眼镜,寓意深远地看着他。“你们兄妹俩还有一位姊妹,她有一半的中国血统,老爷子帮她取了个日本名字叫做望月蝶……”
“不可能的!”望月岩神情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吼道:“你的意思是说,多桑生前除了卡桑之外还有别的女人;而且,还跟她生了一个小孩!”高桥律师点点头。“没错!”
“巴嘎呀鲁!”他懊恼不已地骂道:“太过分了!这件事瞒了我们这么久,一直到他死了之后才肯让我们知道,这简直就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嘛……”
“哥,你闭嘴好不好?”一直闷不吭声的望月葵突然冒出这么——句,并且还轻蔑地瞅了她哥哥一眼,似乎对他的粗鲁和冲动颇为不满。
“你先听高桥君把遗嘱念完可不可以?难怪多桑生前老骂你没出息;这么一丁点事情你都按捺不住,以后还想成什么大事?”对于他这位从小就聪明古怪,长大后脾气个性更是怪得离谱的妹妹,望月岩一向就抱持着“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现在一听到望月葵竟当着外人的面前教训他,望月岩也只能赶紧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
“抱歉,高桥君,麻烦你请继续。”
高桥律师微笑地朝着她点点头,又把眼镜戴了起来。
“在获得望月家族的财产之前,望月岩和望月葵必须先行帮我找到他们的姊妹望月蝶;除此之外,本人望月旭驰还留下了一件无价之宝,将留给能顺利达成以下条件的三位儿女的其中一位……
望月葵挑了挑细长的柳眉,嘴角漾着讥讽的笑意。
“首先,我希望他能拥有幸福的归宿;第二,我希望他能打败樱庭家族的人,成为全日本首屈一指的钢琴演奏家;第三,我希望他能替我达成我未能实现的愿望,也就是赢得世界钢琴演奏大赛的冠军……”
“天啊!”望月岩当场就“不支”地叫了出来。“多桑这是什么意思?他分明就是不打算给我那件无价之宝嘛!巴嘎!我不玩了!小葵,要玩你自己玩吧!”他边说边捞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举步往门外走去。
望月葵连忙反过身来叫住他。“你等等!”
望月岩停下了脚步,一脸无辜地看着妹妹。“我都说不玩了你还想怎样?小葵,你也知道我根本就没那个细胞;什么打败樱庭家族的人,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演奏家?什么赢得世界演奏大赛的冠军?巴嘎!我看我只有那第一点还勉强符合而已。归宿我是有很多啦,只不过幸不幸福那就见仁见智了……”望月葵的脸上立刻浮起了讥诮的笑意。“这点我倒是很相信。想那六本木的酒廊小姐们,有谁不认识你这位赫赫有名的望月少爷呀?哥,你别的没有,生性风流倜傥还真是得自于多桑的真传哪!”
他被“亏”得有点损,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笑了笑。
“多桑一向就最疼你,我也懒得跟你争;那什么无价之宝你就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我可没那个福气。”
话才刚说完,望月岩便将外套一挥披在肩上,转过身就要离开。
望月葵也懒得再去制止他,把双手交叉横在胸前,对着望月岩的背影冷冷地道:“无价之宝你可以不要,但,望月家族的财产你难道也不想分了吗?”
他不禁怔了怔,转过头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望月葵向前一步,一巴掌就拍在她哥哥的肩头上。“刚刚高桥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要分到望月家族的财产,我们就得先找到望月蝶才行。
怎么?这么困难的事,你想留给我一个人做?”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她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勉强按捺住满腔不耐的情绪。“派人去找啊!怎么办?”
“可是……”望月岩欲言又止,有些苦恼地。“你刚刚也听到了,那女孩子的妈妈是中国人;我们两个既不会讲中文,又从未见过她的样子,这叫我们要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