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西收起刀子,看他乐在其中。「姬莲冬,你根本没昏迷吧?」
「你可以说我小睡了一下,在刚开始,那些该死粗暴的家伙撞到我的时候。」姬莲冬坦承不讳,接著施恩般傲慢道:「别谢我了。」
「一命抵一命,我何必向你道谢。」
「喂喂!」虽然骄纵难驯,姬氏财团未来领导人毕竟不笨,姬莲冬不平地叫嚷:「你救我一命,跟我救雅各一命是两回事,你别混为一谈。这是我对付你那个恐怖份子唯一的法宝,前几天他拿枪威胁我,说我再踢门他就折断我的腮,本少爷的腿耶!我踢的是你的门,不是他的门,正确来说是我家的门嘛!」
兰西心焦地望著手术室外面,不耐道:「我叫你离雅各远一点了,他讨厌你。」
叫他离远一点?!遇到这对我行我素、本领又高超的恶煞情侣,众人宠护唯恐不及的娇娇少爷,只有一天到晚气炸的份。
「他讨厌我,你不会命令他离我远一点啊!这是我家产业,我何必退……」见兰西愁云惨雾,姬莲冬无法像平常一样和她自在吵嘴,只好稍放少爷身段安慰她:「我爷爷不会动你的恐怖份子,他为人悍了点,但一言九鼎,放心啦。」
「有模有样,像位少爷了。」对面手术室的灯还亮著,兰西如坠冰窖,觉得冷。
「我本来就是,是你嚣张得不像人家的部属。」姬莲冬头一次看到自信满满、每天摔他好几回的兰西,像个寻常的小女生茫然无助。他莫可奈何,叹了口少爷贵气,「你天天帮我特训,是为今天这种事做准备吧?」她把他当文弱的管冬彦了吧?
少爷不计保镳过,算了,她带他领略不少有趣的玩意儿。「想哭的话,仅此一次,我不介意暂时当你的管冬彦……」
「闭嘴,你不介意我介意。」
「你敢叫我闭嘴?!」话说回来,兰西连他家爷爷都敢惹,现在情绪又差,难保不会迁怒……别跟她一般见识。「那么担心他,你去看他啊,在犹豫什么?我准许你提早下班,顺便命人张罗晚餐,下去吧。」
姬家少爷颐指气使,没有半点危机意识,满心烦忧的兰西真想敲昏他。
「本少爷说了没问题就没问题,别让我饿太久,你可以下——」室内静音。
一掌解决烦死人的少爷後,兰西面带迟疑地踱到门边,望著对面喃喃自语:
「他手术还没完成,去了也没用。」去了也没用……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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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护病房凉凉暗暗,只留一盏孤灯守夜。
负压空气,没有她想像中刺鼻,这里只有……太寒的风、太弱的生息。
她远远望著,不敢再近一步。
里面那人的心脏还在跳动,还在跳……她能感受到他体内那股孤傲不屈的生命力,不必被电击,不用一下一下被刺激著活过来,他不用。狂风骤雨般急救的动作,令她惊慌失措的凌乱脚步、哀恸哭泣,已经离得很遥远很遥远……九年了……
慌乱,是急诊室特有的节奏,不是这里,不在这个人身上。
「小姐,我们的探病时间已经过了哦。请问您是病人的?」
听闻来自後方的询问声,在玻璃门外驻足不前的忧急身影僵住。
她是病人的……是雅各的……
「家属。」兰西听见有个声音轻轻地回答护士、告诉自己:「我是他家人。」
护士小姐转回护理站向谁请示一样,确定了访客身分。
「哦,您就是兰西小姐,我们等您很久了。」护士小姐按开加护病房的自动门。「请到那里穿上隔离衣,我们的探病时间只开放十分钟,请您把握。」
护士安静缩回护理站,兰西警觉一瞥中,看见一个熟悉的斯文身影向她招手。
大猫下午就抵达台湾,和白瑞迅速接手医院的安管工作,雅各在这里很安全。
兰西在病房门口徘徊一晚的脚步,惊魂未定地移近病床。
夜灯柔和地打在壁面,反射到麻药未退的伤患身上,犹如他自身散发的光辉,黑暗中隐隐闪烁,如钻石般锐利耀眼的光辉;她一直以为他的心是世上最硬的石头所做。他是坚强的,却成了……脆弱的……
他应该是最坚强、打不倒的,不会不告而别的唯一强者。
病人沉沉昏睡,脸上泛著一层不属于他的虚弱灰白,沭目惊心的血渍已从他身上清除,还他本来的孤僻面目。兰西挣扎许久,终于碰了下他短短的发,害怕地,摸到他僵白面颊,低于常温的触感使她触电般猛然缩回手。
憎恨之心油然而起,她恨起他毫无防备之心,恨他在病床上娇生惯养的样子。
雅各是她对世上、对生命最後一道信心防线,如果连他都垮了……兰西心中涌起被欺骗的强烈怒意。谁都可以,她就是不要看见雅各脆弱不堪的模样!
她看不惯!
「你听好,听好了,雅各。我不会再来看你,你要我,就自己来找我。你要在这里娇生惯养是你的自由,可是,你若躺得我不耐烦,我就带著你送的生日礼物,嫁给不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算是你送我的结婚贺礼!」
心慌意乱,她拚命稳下著慌的心,继续对昏迷的伤患放话:「不论你听见没有,我就是讨厌在这种地方看见你,我不会再来。想要我,自己来找我。」
她毅然走出病房,没再看他一眼。绝不回头,看他一眼。
「兰。」
绝不……脱下隔离衣时,兰西听见那声简洁有力的呼唤,心一震,泪水迅速攻占眼眶,她阻止不及,只好噙著泪侧转头,生气地瞪向病床方向。
雅各掀开眼,虚弱迎上她著火的美眸,眉峰微微一耸,表示他被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所取悦。他神色警戒起来,淡淡侦察陌生的环境,脸上罩著吸呼器的模样,似乎脆弱得令他痛恨。
「雅各!」兰西出声警告,不许他动歪脑筋,也不肯再近一步了。
她声色俱厉的急叱,呆住自认为情绪隐匿无踪的男人,雅各扯唇一笑,打消拔掉吸呼器的念头,再度为他俩惊人的心有灵犀撼动不已;早上曾经一度被鲜血满满浸润的黑瞳,阴戾依旧、冷峻依旧,在望向她吓白的愁容时,总会不由自主跃上一丝明显的挂念。
「你今天,表现不好。」他中气甚虚。
「没有你糟糕。」笨雅各……笨蛋雅各,为什么要扑过来……
「是啊,我们一起糟糕。」雅各自我嫌恶地嗤了一声,笑讽的眼神不曾须臾离开她担心受怕的小脸。「被臭老头,欺负了?别哭。」
「我才没有。」两颗泪珠当著他无声轻笑的脸滴落。「我没有哭。」
看他力持淡然,脸庞却因严重失血而苍白。伤口很痛,他在为她硬撑;口气不带一丝他鄙夷至极的虚弱,是不愿她操心。这些,她都知道。
「记住你说的话。」面不改色喘了口气,双眼有神而仿佛带笑,他语带挑衅地凝视她:「别来了,我会去找你。」
兰西无法言语,声音被泪水凝咽、被他病中的挂念凝咽。
这个男人知道这里使她惊慌,那么努力地表现平常,不愿再一次惊吓她……
「别失眠了。」雅各半开玩笑半认真。
兰西心领神会,看他一眼後转身离去。他在催她离开,不要她待在这里。
该离开了,走了走了,否则他无法安心静养,看她快快不乐,他无法安心。
她必须更坚强,才能回报这个男人体贴她的一片心意……雅各是最强壮的,所以她选择了他,兰西别怕……别怕别怕……兰西别怕……
挂心的女人从视线逐渐模糊,雅各轻声交代:「要乖乖等我,你是我的。」
转进走廊的快步微微一顿,兰西面露一笑,笑得忧郁。
第十章
一切,都告一个段落了。
那两名俄籍杀手横死姬家饭店一事,由姬家出面善後,船过水无痕。
主使手下越洋行凶的俄国大佬,事发隔天,很不凑巧地在狱中遇刺身亡。群龙无首的俄国第一大帮面临内讧和外患,新兴势力趁势窜起,这是老布背後使力。
种种不利因素剔除,姬家从梦魇中安然脱身,从此高枕无忧。
大猫查过,俄国小杀手是中俄混血儿,非婚生子,五岁时被舅舅俄国佬带回莫斯科「相依为命」。此後,姬家每年固定支付一笔「生活费」给流落异乡的子嗣,直到去年,俄国佬肚腩大了,胃口也被养大,一次要价五千万美金。姬家震惊于养虎为患的悲哀,姬家太上皇爷不得不放下身段,家丑,于是外扬到老布耳中。
兰西戴上耳机,选了个舒服的角度在屋顶平躺下来,两只手臂交枕在脑後,看著下弦月被一丸乌云缓缓吞没,又渐渐吐出。
她和大猫百思不解小杀手为何突然窝里反,把钱偷回基隆藏著。也许,被蒙在鼓里的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姬家子孙,心血来潮想认祖归宗,所以「卷款投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