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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民除害?呵!别忘了我也是朝廷名簿上的『害』之一。」他低声说:「据我调查,狄岸的後台是当今首辅徐阶,他、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是剿寇一派的,如果我去卧底,为他们除去严嵩父子,他们会不会顺便也连我一块儿铲灭呢?」

  「不!不会的,徐首辅和俞、戚两位总兵一向是政治清流,有为有守,严明是非,为朝野所称戴。你若为朝廷立下大功,不但往日追缉可一笔勾销,封疆大臣也必然少不掉。」燕姝直觉就说。

  「还有『风里观音』吗?」他微笑地问。

  「我可不是论功行赏的物品!」她板著脸说。

  「不,你不是。」他沉默一会儿又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当年朱元璋打天下,群雄并起,有个江苏盐枭张士城亦起兵反元,他的势力极大,後兵败被俘,在南京自杀而死。他死後,子孙为防根除,便隐姓埋名流亡。其中一支至闽地,改姓李,就有了我李迟风。」

  燕姝瞪大眸子,听著这不可思议的故事。

  「至今江苏还有人偷拜张士城呢!所以你该明白,我为何会和朱家天子『誓不两立』了。」他的语气转为严肃,「我曾有个大胆念头,其实,我也可以利用严嵩人马,引进我海疆部众,进入中原,夺取天下,称帝为王。我义父杉山藩主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并愿以倭国大军为後盾。」

  「不!一个严嵩已够危害惨烈了,怎能又加上倭国?你明知道倭人侵犯海疆,百年来已造成多少破坏屠杀,你怎能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又令中原生灵涂炭?」燕姝忿忿地说:「你若如此做,我一定立刻由燕子观跳下去,肝脑涂地,以惩罚自己对你的喜欢,绝不愿在这世界上多活一天!」

  「燕姝……」迟风动容地握著她的手。

  「迟风,你不是要我当你的家人吗?那就听我的话,速速找义士狄岸。」她靠近他说:「不管你过去是如何的杀人劫财,但我深知你是血性男儿,天生重情重义,小节不拘,大节仍在。你好歹是汉家儿郎,现在有机会为天下除害,这不正是你改邪归正,洗刷海寇罪名的时候吗?」

  她的面容姣柔,声音甜美,勾挑了他全部的心。

  「想想我的疤,为我除去严鹄吧!」她又说。

  「对!还有罗龙文,我义父被杀,他也是祸首之一,该是我复仇的时候了。」他喃喃说。

  「是的,如今是正义对抗邪恶,你必须学著为天下人著想,才不愧当年你先祖起兵反元的义举。」她提醒道。

  「唉!我也了解那称帝为王的想法太天真,但仍忍不住那诱惑。」他叹口气,「不过,老实说,我还比较信任严嵩父子,因为他们坏得坦白,纵奸纳贿无所不做,我若靠拢,闽浙总督一职,多半不会食言。但徐阶和戚继光又不同了,他们自认为是正义的化身,耻与匪贼为伍,只怕利用完我,便翻脸无情,说杀就杀,如待我汪义父一般……」

  「不会的!当初杀你义父的胡宗宪根本是严嵩党。再看看我大哥,归降後,不也既往不咎,受朝廷重用吗?」她热切地说:「迟风,相信我,只要你能完成正义任务,必有一条康庄大道等著你。你难道不希望你的海上王国不再有战争屠杀,百姓能安居乐业吗?这不正是你施展海上宏图的时候吗?」

  「燕姝,你是我的观音,我只相信你,你要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他喜欢海上王国那句话,「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皇后,唯一能命令我的人。」

  心念涌动,她的泪缓缓流下,他俯向前,亲吻著那泪珠。所有的旖旎情思又在两人的呼吸及肌肤间,浑浑蒸蒸地销魂,令他们不忍分开,想缠绵至永夜。

  「不!这是道观……」燕姝回避著,指著墙上一条青纱佩帷,还有分别由武夷山升真玄化洞天,庐山洞虚咏真洞天和天台山上清玉平洞天特意请来的道像及符炉。

  「天也快亮了。」迟风和她耳鬓厮磨著说。

  果然东方已呈现曦光,更夫敲了五下,小鸟儿早在树上啁啾,鸭儿在水面呱呱。他们竟促膝谈了一夜?

  「我该走了。」他直起身,情绪依然亢奋。

  「你一定会去找狄岸吧?」她想再次确定的问。

  「放心,他人此刻约在绍兴一带,我今天就启程去绍兴。」他说。

  「对了!严嵩党的人各个心狠手辣,你去贼窟,一定要万分小心,别露出破绽,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她说。

  「金丝燕,你忘了我自己就在贼窟混了二十年吗?」他吻她一下说:「不过,我很喜欢你的叮咛和关心,我会回来看你的。」

  离别在即,彷佛生死,她急切地说:「迟风,你努力做,有一天等你不再是海盗了,或许我……我也不当……」

  看她眉眼含情,千言万语,他替她接下去,「你就不当观音,打破不婚的誓言,嫁给我为妻吗?」

  「我……不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勉强回答。

  「想想看,当总督夫人不也能救助天下苍生,依然可以是众人心目中的活观音吗?」他微笑著说:「燕姝,在二十年前长坑、赤霞的那场劫难中,你就注定为我而生了。」

  外面突然有声长哨,如丛林鸟鸣。他说:「有人在催我了。对了,若今早你的老妈子和丫鬟唤不醒,别慌,她们不过是中了迷魂香,若不这麽做,我们就无法彻夜长谈了。」

  她再一次惊诧,自己可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对这江湖上的种种,她果真太生嫩了。

  见迟风轻悄地由窗口跃下,河面已有小舟备著,撑桨人接著迟风,瞬间就往绿荫深处荡去。一时烟水迷蒙,他也只来得及回首,并挥一挥手,然後如梦般消失无踪。

  燕姝一夜未眠,感觉十分疲累,但内心的悸动却使她阖不了眼。天妃娘娘,她是不是终究招降了「顺风耳」呢?她的恳切相劝,正也为大明百姓消弭了一场战祸,甚至是闽广海疆的倭乱也将平定,算不算替天行道呢?

  但她没有意料中的兴奋或觉得骄傲,反而忧心迟风,安徽江西一带如今风云雷动,各路人马聚集,他身处在险恶中,一不成功,真会连尸体都找不著。

  不!他既已是她的「顺风耳」,就等於在她的保护之下,不容有差错!

  燕姝觉得心意烦乱,走到窗前,太阳已出地平线,雾散去、露消逝,叶树闪著耀眼的色彩,河面映著蓝天白云,不再有烟水迷蒙,她不禁问,迟风真的来过吗?

  的确,他带著海洋味道的笑容,血性男儿的吻,潇洒挥扬的手,都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和心版上,他是来过了,也为她许下了除好救民的承诺。

  她会日夜为他燃灯忏罪,焚香祷祝的。

  第八章

  一片心

  多情谁似南山月,

  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

  曲江池馆,

  应待人来。

  ——陆游·秋波媚

  嘉靖四十三年秋末,福州,总兵衙门。

  戚继光坐在案桌前,眉头紧皱,手抚著玉面的官印,冷冷的,才取得不久的。以三十六岁之龄就当上总兵,一省最高的军事将帅,还真不容易呀!

  他相信自己是值得的,从十七岁守卫京师起,他就一心为国。二十五岁入山东打倭寇,他更是勇往直前,还赋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来表明效国保民的大志。

  十多年了,由山东、江苏、浙江到福建,有了他一手操建的戚家军,就不信倭寇不平!

  他的手移向一份红封印机密公文,来自京畿内阁的,说海寇李迟风愿效命朝廷,潜入江西,准备破坏严嵩父子造反的巢穴。在此关键时期,希望闽广能暂停剿寇,免得坏了除奸大计,使祸患更深。

  胡闹!严嵩父子是「奸」,倭寇难道不是吗?除掉一群狼,又引进一群狼,一样祸国殃民。哼!去年几场战役已打得海贼们落花流水,成强弩之未,岂可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右手边尚有一叠私人密报,也是关於李迟风的。自从他三月份到达福建,戚继光就派人监视他的动向,可惜这个人十分机警,来去如风,飘忽不定,没有人可以预测他的下一步行踪。

  半年的辛苦备至,总算抓出几条线索。李迟风化名卜见云,曾出入浦口一带,并和翁炳修有过来往。

  以前几任总督常语重心长的说:「去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盗易,去中国衣冠盗难」,这翁炳修不就是活活的一个衣冠盗吗?只不过,他如今是俞大猷的亲家,若追根究柢,怕会株连太广,令他实在无法下手。

  最令人意外的是自江西传来消息,说李迟风此次加入反严阵营,风里观音游说有功。戚继光很难接受,燕姝这女孩才貌双全又聪明大度,不但为闽地百姓喜爱,还是他夫人的义妹,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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