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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海上阴沉沉的,恐怕要下大雷雨了。」他说。

  但燕姝仍微笑著,手里裹的龙眼甚至才吃了一半。

  那一刻,树叶芒草飒飒狂摇。他发现她的沉静不动真是美,如他的第一个印象,彷佛蚌壳里的珍珠、蓝海上的星月、海底的珊瑚,只是那时是隔楼远观,此时近在眼前。

  他按按腰间的金丝笼,也神秘地笑了。

  * * * * * * *

  汹涌的大海,越过沙岩间乱长的树丛若隐若现。燕姝对潮声潮气并不陌生,她的先祖傍海而生,她虽不常看到,但那种天性也流在血液里了。

  强风拂乱了她的发,乌云追逐他们,终於在第一滴雨洒下前到达一座小镇,可靠近一看,全是倒塌倾颓的。

  「怎没有人住呢?」她愣愣地说。

  「人都被我们这种海寇吓跑了!」迟风大言不惭的说:「走,我们到天妃宫躲雨去!」

  天妃宫?燕姝彷佛被什麽击中,心浮悬著。

  那蔓草灰尘、四散的小动物、龟裂的石墙泥地,看出已荒圯许久。曾经繁华的庙宇,燕脊瓦顶早塌掉半边,一块木匾孤独的悬吊著,上有模糊的字迹写著「赤霞天妃宫」。

  几个字的相连,唤起燕姝所有的记忆,她惊呼,「赤霞?这里就是赤霞镇?」

  迟风忙著挥去蜘蛛网,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依他探险惯的本能,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先防有没有危险的东西,再瞧瞧有没有值钱的宝贝。

  这座残庙可真惨,连神像都被搬走了,破落得极为彻底。

  燕姝却晶亮著双眼,娘生前曾不断的提起赤霞,玉嫂也不时怀念天妃宫。她感动地说:「这果真是我的出生地,没想到会在此种情况下回来!」

  迟风听到她的话,不以为然的说:「你搞错了吧?这赤霞镇早在十九年前就荒废了。」

  「没错,我今年恰好十九岁。」她说。

  「十九岁?那麽老了?!」他有些调侃地说。不过,大部分这年龄的姑娘都已婚,她没瞎没跛的,怎麽还待字闺中呢?

  燕姝不怕人家说她老姑娘,仍兴奋地说:「十九年前的春天,也就是妈祖娘娘生辰的前几天有倭寇来袭,我娘来不及逃走,就在这香案桌底下生下我。」

  十九年前的妈祖生辰?那不就是他七岁被汪直带走的那场侵扰?事情竟有如此的巧合?

  「呀!那屋梁上应该有燕巢的。」她抬头向上找寻,「我娘说,是燕子的聒噪掩住我的哭声,才没让倭寇发现,保住我们母女的性命,燕子可说是我的大恩人呢!」

  燕子?因此她叫燕姝?他的无烟岛有金丝燕,腰间有金丝笼,他和燕可真有缘啊!这份说不出的微妙牵系也引发了他的好奇心,两三下攀上半朽的梁柱,在光照不足的角落里,果然有燕巢堆垒,春来秋去,年年归返,人散,燕鸟却不散。

  「你说对了,真的有燕子。」迟风也真心开怀的说。

  「一定是妈祖娘娘引我来的!」燕姝笑容满面地说。

  「错了,引你来的是我……」他说话一半,那些呢喃的燕儿展翅飞起,啪啪啪地十来只,把他逼得跳到另一根廊楹,突然,有毛毛的东西窜过他脚下,「他奶奶的,搞什麽!」

  猛抬头,由墙的缺口看出去,沉沉阴霾,雨瀑飞织中有一队人马正朝天妃宫而来。迟风征战经验多,一瞄阵容,就知道是来自官府。

  「有人来了!」他如猴子般爬下,拉著燕姝钻到唯一能躲的香案桌底。

  那空间比想像中小,灰尘又厚,她还没坐定,就打了两个喷嚏。

  迟风紧张地说:「拜托你忍耐点,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路?那该只有他吧?若外头的人是俞家军,燕姝一冲出去,不就获救了?不行!他不能冒这种险!

  迟风偷偷的运功想点她的昏穴或死穴,但指尖伸出,想到她这两日已体力不支,倘若真动手,只怕她会承受不住,再也醒不过来……

  「我会忍的。」她轻声回他,并不知他心怀鬼胎。

  一句话,就罢了他的功。他对自己都有些不解,若是别的女人,他才不会有第二个念头,该昏死就昏死,他干嘛在意燕姝的体力,甚至把井交给她?真白痴!

  尽管骂自己,他却已决定不伤害她。这桌底狭窄低矮,迟风手长脚长,屈得难受,便不客气地往她那里伸。他是海寇,从没什麽男女之防,舒服就好,结果就成了他由身後抱住她的姿势。

  嗯!她身上的香气又传入鼻间,经过日晒雨淋仍不散,他贪婪地凑近她的颈间。

  但燕姝可难受了!这男人为何老要和她身贴身呢?初次在林间,一切在瞬时,来不及羞怒,这一回,时间却拉得好长,他胸臂结实的肌肉,男人和山林、大海混合的味道,让她心跳加速,盈涨的血气,冲激著她每一寸的感官。

  不曾有过的感觉,竟占满这最危险的时刻!

  有人进入天妃宫,嘈嘈杂杂的,还有盔甲和靴子的摩擦声。迟风更紧张了,手缠住燕姝的纤腰,让她更向他靠近。男人与女人的身形合而为一,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阵吆喝及移动,有人到香案桌旁,由布幔缝中看,硬皮靴子淌出一摊水。

  「派人四处仔细搜搜,据我所知,赤霞已久无人烟了。」皮靴的主人,声音威严地又说:「平波老弟,你确定盗匪是往这方向来吗?」

  是俞平波!燕姝倒抽一口气,迟风大掌伸来,蒙住她的嘴。男人的手又粗又大,压著她纤小的下巴,她也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我估计是,因为不远处有橘子皮和龙眼壳,应该是王姑娘留下的。」俞平波说。

  该死!迟风诅咒著,平日烤肉,他都用土埋得乾乾净净,就没防到那见鬼的果皮,都怪燕姝昏了他的脑袋!

  「这桩案子真怪。碧霞观坚持没有建醮仪式,翁老板偏认定是碧霞观派人来接,王姑娘就半途平空消失……我看,事情绝非单纯的抢劫,周详的计画必定来自周详的组织。」皮靴的主人说。

  「戚大哥仍认为王姑娘是被海寇劫走的?」俞平波的声音中有掩不住地焦虑,「但他们抓王姑娘用意何在呢?若仅仅是掳妇女,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吧?」

  戚大哥?不会是戚继光吧?迟风的脸都绿了,这位副总兵的戚家军,由矿工农民组成,训练严格。在海寇圈里虽传著「俞龙戚虎」,但戚虎的威猛,要比俞龙更胜一筹。

  俞家军加上戚家军,他怀里的这尊观音,可「抱」得有些棘手了。

  「你知道王伯岩吧?」戚继光问。

  「知道,他是王姑娘的大哥,已失踪多年了。」俞平波说。

  「据海上来的消息,他也有了船队,盘据一方,出没在东番和澎湖屿一带,和佛朗基人走得很近。」戚继光说!「我怀疑这劫持和他有关,翁老板其实心里有数。」

  「不会吧!翁老板只是一般的生意人……」俞平波说。

  「平波老弟,在闽地的生意人,没几个是『一般』的。」戚继光笑两声说:「若我猜测正确,东海上又会有一番血战了。」

  谈话声暂停,似有人来报告什麽,皮靴走远,又慢慢的恢复安静。

  燕姝全身发热,时间一久,又让她感觉昏昏沉沉。

  迟风则陷入深思,手仍在她腰间和唇上,下巴轻擦她头顶细发,两人也快成塑像了。

  终於,雨停了,戚继光又命令人马开拔,勉强听见他说:「我们往南方搜下去!」

  因此,他们认为燕姝会去澎湖屿?迟风冷笑一声,偏偏他们是往北走的。

  又过了好一阵子,迟风才允许她出来。

  燕姝全身僵硬,几乎站不直,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回头看,见他正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出神。

  「怎麽啦?」她问。

  「你咬的。」他面无表情说。

  原来是她因为太紧张,不自觉地含咬他蒙堵她的手,他没吭声,她的牙齿陷入他的手指,留下点点血痕。

  「呀!是我不好。」她红著脸说,内心百味杂陈。

  「你一直很想跟他们走,尤其是那个俞平波,对不对?」他不置可否,只问。

  俞平波如此奔忙的寻她,令燕姝的内心充满愧疚,但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呀!她摇摇头说:「我一心想见伯岩大哥,只有你能带领,我不会跟他们去的。」

  这话像针一样,扎入他的心窝。瞧她坚信他的模样,若她发现他是王伯岩的敌人,只是诱拐她当人质呢?会不会痛恨他?诅咒他?

  「……只是,我能不能给俞二哥捎一封平安信呢?」燕姝仍继续说。

  「休想!」他丢下两个字,走出天妃宫,哼!去他的俞二哥!

  海风吹来,远远的天边已呈暗紫,落在西方山凹的残阳,突破雨後层云,在天妃宫四周染上几片绚灿绯红。

  「走吧!」迟风催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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