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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眉,你到底在绣什麽?既是红梅!怎麽又用白丝线呢?」吕氏眼尖的瞄到采眉手上的绣品问。

  采盾这才发现错误,也不禁暗怪自己的心神不宁,彷佛有什麽事要发生似的。偏偏一旁的兆纲刚完成一张大楷字,听出兴趣,问道:「娘,三姊不能见男人,我可以吗?我好想看看那个拿剑闯进锦衣卫去救人的夏怀川喔!」

  采眉瞪大眸子,夏怀川正是她许配终身的人,兆纲说什麽闯进锦衣卫救人?她可不曾听过这事儿哩!

  「你已经十岁了,当然可以和你爹留在前厅,也正好见见世面。」吕氏说。

  「娘,锦衣卫救人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呢?」采眉极为好奇。

  吕氏迟疑一会儿说:「就三年前吧!几个在国子监念书的监生,得罪了严首辅的孙儿严鸿,被送进锦衣卫。当时也是监生的夏怀川就直闯都督府,把人要了出来。」

  「爹说这才是有胆识的人,还要我以他为榜样哩!」兆纲补充道。

  采眉故意说:「在我看,这根本是逞匹夫之勇嘛!」

  「匹夫之勇?这话千万别让你爹听到,他是因此才招夏怀川为婿的。」吕氏又说:「说真的,夏怀川文武双全,在京官子弟里算是个拔尖儿的人才,你爹掌理国子监,讲学多年,阅人无数,不会错选的。」

  「娘,你也夸他呀?!你以前总不提他,我还以为你不满他这个人呢!」采眉故作淡漠地说。

  「哪能提呢?那麽早把他吹进你的耳朵里,只怕你会胡思乱想,意不定就容易著魔,去学人家弄什麽相思来害自己。女孩子啊!『贞静幽闲,端庄诚』最重要。」吕氏说:「这一次回南京也好,你弟弟可以见见几位大儒,你也顺便受你大姑姑的教,把『列女传。好好的再读一遍。」

  大姑姑可是孟家的名人,出嫁一年丈夫病殁,之後便回娘家守节,已经十八年未曾下楼,表示自己从一而终的决心。

  这段故事,采眉早就听腻了,为了怕母亲再唠叨,她专心一意地绣著荷包。或许她该加上咏梅的那段话——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吕氏见儿女各自做事,四周十分安静,她轻摇著扇,慢慢地便打起盹来。

  汶河上的大木板仍不停的飘流著,偶尔跳几下,偶尔似要翻覆,天空的鹰也随著它飞,姿势愈来愈狂野。

  喧闹声亦逐渐增大,突然,林丛中跑出一些人来,码头旁的小贩也丢下摊子往河边奔去,连店面中半睡的夥计都惊醒过来,沉静的午后扬起一阵大骚动,有如老虎闯入羊群般窜乱。正在船头洗杯碗的孟家丫环香儿,倏地站直身,瞪大眼睛,忘了手中的瓷器,任它「哐啷」而碎。

  吕氏并没有醒来,采眉听见声响,先要弟弟继续练字,自己则轻轻的走出船舱。那嘈杂声自四面包围而来,她还没弄明白状况,就瞧见那块众人瞩目的大木板正怪异地随著流水飘荡。

  来到汶城,河的流速变慢,缓缓一大片,大木板也悠闲地晃荡著,更让人得以看清楚上面放署的东西。

  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仰面躺著,衣不蔽体且血迹斑斑,四肢都用铁环扣住,形状极为凄惨,木板上还插著一根木牌,上面写著 私通之罪,天理不容!男女奸淫,十恶不赦,此娼盗之徒若死,烦善心人士就地掩埋,见者万不可救,救而收留者,与之同罪。

  采眉的第一个反应是脚软,再来是想吐。她才扶住围栏,便见兆纲走了出来,她忙遮住他的眼睛叫道:「不要看!」

  舱内的吕氏在烘闹声中睁开惺忪的眼往外瞧,这一瞧,可不得了,她气急败坏地把采眉姊弟俩拉进来,并对香儿说:「把所有的门呀窗呀的全都关好,叫孟金守住船,不准任何人靠近,真是太可怕了!」

  「是……」香儿脸白得都快站不住脚。

  而兆纲已经吓得哭倒在母亲怀里。

  采眉则是浑身发抖,皮肤窜过一阵阵的冷意。她生平第一遭见此惨事,简直无法忍受。但那男人和女人的模样,偏缠绕在她的脑海里一直不肯离去,比阴厉的鬼魅还可怕。她趴在母亲的膝上,不敢抬头,觉得那大木板彷佛会撞到他们的船!再紧紧黏住,像催命符般。

  「待会儿到了夏家,得请人帮你们收收惊。大白天的飘来这东西,也不怕吓到幼小的孩子,真是的!」吕氏自己亦神魂未定,不禁怨怪丈夫去投个帖也要花那麽久的时间。

  「娘,那!那是死人吗?」兆纲哽咽地问。

  「有没有死,娘不清楚,但他们肯定是做错了事才会有此报应。」吕氏想想,打算乘机给他们一些教诲,「所以,凡是为人,都要行得端、坐得正,男人要忠君爱国,以仁义为天,做个心无邪念的道德君子,不思迁、不贰过。」

  「娘,我知道。」兆纲揉揉眼睛说:「爹教过我,孔子四科『文、行、忠、信』,都是以道德为本,做人要『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

  「你这回背对了嘛!」采眉夸弟弟说。

  「至於你,」吕氏面对女儿,严肃的说:「身为女人,要讲贞烈,以夫为天,绝不可轻浮调笑或逾越礼防,一个不守妇道、失了贞节的女人,便猪狗不如,人人唾弃。采眉,你千万要切记呀!」

  采眉点点头。她在《列女传》中已经读过太多了,有女子为了守节,不惜断自己的手臂、削自己的鼻子,甚至在睑上刺字,或毁去容貌的。虽然意念很可嘉,但采眉始终觉得这种伤及发肤的做法太过残忍。

  当然,她绝对不敢在爹娘面前表示一点反对意见。自幼,她和两个姊姊,只有比谁女教闺范背得最熟而已。

  但一切,都不如今日公然示众的私刑更教她心惊。

  她不懂,既有如此残酷不堪的惩罚,为何还有人不顾廉耻的去犯奸淫之罪呢?

  私通的人,又是什麽心态?尤其是一个清白女子,自尊自爱、谨守礼教,怎会受男子的诱惑呢?

  采眉轻视那木板上的女人,但也有一些不忍和同情!再大奸大恶之人,也不该有如此凄惨不堪的死法吧?

  对她而言,守贞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她许配给夏怀川,就是夏家的人,等时候到了,就上花轿成为夏家的媳妇。

  在礼教之下,她不多想,亦不去想,「夏怀川」三个字,就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适时地发芽,而後开花结果,正是古诸中所言的!一切命定有时,如季节之递嬗。

  她,孟采眉,就如同其他千千万万的女子般订下婚约,一生就由一个陌生的名字开始守起,直守到老死。

  除了那个名字外,所有的岔路都是错误、都是万劫不复!

  * * * * * * *

  汶城的总兵府在夏家进驻後,费用大幅缩减,淳朴了许多,仅有练兵及武器方面稍稍整度而已。进入灰沉沉的大门,最名贵的是摆在壁照前,那由武当山及嵩山运来的石头,嶙峋怪状的,不费一文钱,靠的是石总兵与武当、少林两派的良好关系。

  孟家女眷的软轿直接来到石家内院,微暗的天色,已是掌灯的时分。

  采眉和母亲一下轿,几个嬷嬷、婢女便陪著夏天人卢氏迎上来。大夥的眼睛直盯著年轻的采眉看,想一睹大少爷未婚妻的风采。

  彼此问候过,卢氏拉著采眉的手说:「上回见面时,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出落得似一朵花,你们瞧!这就是皇上御选的『雾里观音』,可开了眼界了吧?」

  在高蕊的油灯映照下,采眉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也维持著大方的姿态。

  有个梳两络平髻的女孩子笑容可掬地问道:「孟姊姊,听说皇宫里有很多白鹤、白鹿和白雁,是真的吗?」

  「是呀!都是自各地进买来的吉祥物。」采眉也微笑著回答。

  她後来才知道,夏夫人育有二子一女,这长相极甜,小她两岁的姑娘就是夏家的掌上明珠,闺名叫巧倩。

  由於男女严防,宴客分男席和女席,中间隔著一道门,仆人在两边穿梭服侍。

  上的菜大都是山东的面食馄饨,再来就是当地磨出的豆腐和猎烤的鸭子,足见夏家也是讲为官清俭者。

  卢氏笑著说:「在北方多年,一直不习惯这儿的吃食,我真怀念江南老家,光是百笋宴和炒鳝鱼鲜,教我在梦里都会馋醒,如今已快不知羹汤的滋味了。」

  「这会儿,你们更往北走哩!」吕氏说。

  「没错,还降了级到参将,等於闲官,我家老爷脾气太直,只怕还要惹祸。」卢氏叹口气说。

  「我家的不也一样吗?孔孟之道若像砖,他也不顾一切的拿来砸自己的脚。」吕氏说。

  「至少你们还到南京,总比我们荒凉的边塞好。」卢氏想想又说:「不过,我会盯著怀川用功读书,登上进士榜,不会给采眉委屈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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