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娶。」他已决定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文大娘怒不可抑。
芳姨连忙给天养使眼色,要他别说了,别再惹他娘生气;但这会儿,天养是下定决心就算惹他娘生气也要说。
「我这辈子除了无邪,谁都不娶。」
「除了无邪,你谁都不娶?!你以为阴家家道中落了,你这傻小子便配得上人家了吗?你也不想想,那阴无邪是什么出身?人家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华宅大屋,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些你给得起吗?」
文大娘气呼呼地一件件数着。
从小天养就听话,她说一便是一,他从来不反驳,就唯独遇上阴无邪的事,这孩子便特别执拗。
「我要是知道当年她的一根步摇搅得你这辈子不得心安,那么那时候我是宁可死,也不受她阴无邪的恩惠。」文大娘气急攻心,说出了重话。
「娘,你别这么说。」天养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做这些事全是孩儿心甘情愿的,无邪这些年来,从没跟孩儿讨过她施的恩惠。」
是他的目光一直随着她打转、是他一直离不开无邪,娘别折煞无邪,净将罪过往她的身上推。
「我若说今儿个你要是出了这大门一步,我便一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儿子,你怎么说?」文大娘撂下了狠话,要天养在她跟阴无邪之中只能选一个。
「你说,你是要娘还是要那阴无邪?」
「娘,你别逼孩儿。」
「我若是存心逼你呢?」
「那么孩儿只能求娘别如此心狠,别让孩儿为难。」天养跪着磕头求他娘。
他的头撞在地上像是不疼似的,一个磕头接着一个,额前都落下血印子了,天养依然故我。
在他心里,娘重要,无邪也重要,他从没想要放弃过哪一个,娘别逼他选啊……
「文大娘……」芳姨看了不舍,而文大娘早就泪流满面。
她这个儿子竟是如此痴傻,日后,只怕他要为那阴无邪受苦受累了。
「你起来吧!娘不逼你了。」文大娘上前去扶儿子起身,一面素白的帕子擦去儿子额前的血印子。
「娘不是容不下阴无邪,而是怕那孩子从小生在官宦之家,脾气执拗,你要是真娶了她,日后会受罪。」
文大娘依稀记得十年前,阴无邪才是个六岁的娃儿,便折腾得天养天天不睡觉,也要为她编鸟呀花什么的。
从那时起,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她这个儿子这辈子注定要为阴无邪受苦了。
「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娘的用心良苦?」
「娘的用心孩儿懂,只是……为了无邪,再多的苦,孩儿都甘心领受。」
甘心领受是吗?
「傻孩子,娘就是怕了你的这句甘心领受呀!」那意味着不管阴无邪如何对待天养,他都只有认了的份。
只是,天养是她的儿呀!这教她怎么甘心哪?
「娘……」
「算了,娘知道你要说什么,娘不会再劝你放弃阴无邪。」她连脱离母子关系的手段都用上了,天养依旧不放弃,文大娘便明白她若再逼下去,只怕阴无邪还没逼死天养,天养便让她这个娘给折腾得不成人形。
「别管娘的想法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娘支持你。只是,你这一去,归期不定,自个儿在外不比在家里,你得处处小心,照顾自己的身体。」
「那无邪那……」得到母亲的谅解,天养心里头念着的依旧是无邪的安危。
「娘会去看她,你快去吧!」文大娘送儿子送到门口。只见天养跃上马背,一路往南行去。
那样执着的身影,义无反顾的表情--文大娘当下明白,儿子这辈子,整个人、整颗心是全系在阴无邪身上了。
愿老天爷保佑阴家一家平安无事,否则的话,文大娘不敢想象失去阴无邪,她那个傻儿子将要如何折腾自己?
*****
天养乘着快马一路南下,遇到城镇便下马,挨家挨户地问,问看看哪里有状师,看看人家是否愿意为阴家打官司?
他一路赶路,未曾歇息地找门路,深怕迟了一刻,阴家就没得救了。
然而,才短短的三天,从京里传来的消息,说是阴家定罪了。
定罪了!
那仿佛是将天养判了死刑,有那么一瞬间,他僵化成石人,木然地站在原处,听着以讹传讹的噩耗。
是以讹传讹吧?!事实上,根本就没那回事吧?
天养拼命的安慰自己,不愿相信阴家被定罪的事实,然而,那消息却像一块阴影,盘据在他内心深处,不肯散去。
要是阴家真被定了罪,那无邪怎么办?
天养放心不下,又策马往回程奔去。这一回又是没日没夜地赶路,当他回到家中已是半夜三更。
他没敢吵醒熟睡的娘,倒是奔去阴家过了一夜。
阴家早让官府里的人给查封了,天养爬墙,越过墙面,到了阴家内宅。
被搜家过的阴府呈现一片凄冷的光景,空洞的大宅没有丝毫的人气,无邪要是看到这般景象,想必要揪心泣血地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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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养待在阴家,天际方白时,他才离开。
他一回家,芳姨、大叔连同他娘,早已在厅堂等着他。
「你娘昨儿个夜里听到马蹄声,知道你回来了,没想到她才走出房门,你便离开。这一夜,你去了哪?」芳姨问。
「去阴家。」天养也不隐瞒自己的去处。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去阴家?现在阴家是处是非地,去了,你不怕让人以为你是阴家的谁,也抓你去判罪……」芳姨喋喋不休地,还想念一念天养。
文大娘却摇头,要芳姨别说了。
「这孩子要是听得进去咱们苦口婆心的话,那几天前,他也不会什么都不顾地要离家,去为阴家洗刷冤屈。」
文大娘上前,就着门前的光亮,看着儿子。
他眼窝深陷,胡须横生,像是几日没有好眠。
文大娘感叹着道:「才几日不见,你就瘦成这个样子,快去洗把脸、剃一剃胡子。」
「娘……」天养不想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他想见无邪。
「娘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要见无邪,你总得一身清爽的去见她,你总不想让她看到你这么落拓是吧?」
「娘知道无邪在哪?!」
「知道。」
「无邪没事了?」天养眼底藏不住喜悦的晶亮,一双眼眸已不似刚刚的灰暗、混浊,而变得神采奕奕的,像是整个人、整个魂全回归本体。
文大娘没回答儿子这个问题,径是催着天养去洗脸。
天养走了,芳姨这才转头问文大娘,「大娘真要让天养去见无邪?!咱们不瞒着他吗?」
「那孩子整颗心全在无邪的身上,咱们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先跟他说了,让他去见无邪,也好让他趁早死了心。」
「要是天养见了无邪,却还不死心呢?那咱们真要让天养那孩子一辈子守着一个官妓过一辈子吗?」
官妓!
是的,阴家被定了罪,几百口人中除了年轻的姑娘家留在京里当官妓外,其余的全发配边疆流放。
第四章
官妓!
怎么会是官妓?
天养一听到无邪被论罪,从一个官家大小姐被贬为官妓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官窑。
「这位爷,才大白天的,咱们姑娘还在歇着呢!怎么见客呢?」年轻的鸨娘以为天养是猴急,大白天的就上窑馆来寻花问柳。
「这位嬷嬷,我是来找人的。」
「这位官人真是爱说笑呢!上咱们这的,哪位官人不是要来找人的呢?」鸨娘以手绢掩口,呵呵呵地笑着。
「我是来找阴无邪的。」
「阴无邪!」鸨母一楞,当下止了笑,不再三八兮兮地笑个没完没了。「你是阴家的谁?」
「谁都不是,只是一个卖货郎。」
「你既与阴家无亲戚关系,怎么来淌这浑水呢?你不晓得阴家犯的是通敌的大罪吗?」
「怎么会是通敌!日前不说是贪污吗?」
「唉!皇上爷身边净是些奸佞小人,随随便便按个罪名,咱们圣上便听信馋言,信以为真。」
「皇上有阴家通敌的罪证吗?」难道世风日下,判罪都不必讲证据吗?
「有是有,却不足以为罪证,所以,阴家几百口人才得以逃出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阴府一家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就连年轻女眷们都逃不过这一劫,送往我这儿来。所以……这位小兄弟,阴家一大家人现在全都物是人非,你若没事,就别来沾这团秽气,指不定庞国丈哪天不开心,阴家一大家子的人又得重新论罪,届时,你这个旁人,怕也要受累。」鸨娘好心相劝。
但天养却听不进去,他只执意一件事。「无邪是无辜的。」
「她即使真是无辜,现在也只是个罪民,而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来沾这个秽气做啥呢?」鸨娘挥挥手绢,要赶天养离开。
天养却说什么都不走。
「我不怕沾秽气,我只求嬷嬷让我见她一面。嬷嬷……」天养递上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