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聚在这里干什么?」展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剑眉挑昂,「都不用干活了?」
下人知道大总管和气,但规矩很严,人人找脚溜走。
「兰玉,妳留下,我有话跟妳说。」
「是。」兰玉瞅着他,秋月似的清皎明眸微现讶异,不过,这位大总管生得真清俊,地位只在堡主之下,值得巴结。
听见大总管留人的男仆则在心里哀泣,万一大总管中意兰玉,他们全没指望了。
展荣暗中观察兰玉许久,今天仔细打量她,不由得英眉深蹙。这是一个不甘做小伏低的女子,完全没有奴婢的谦逊模样,在悦春院待了三个月,看来也学会了暗送秋波的媚态,一直朝他放电,而一干男仆争相讨好她,想来笼络男人的手腕也学得一二,实在不适合带回来当女婢。
「大总管。」故作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兰玉静候你的指教。」
「妳离开悦春楼,搞不好是多此一举。」噙着淡淡笑意,展荣气定神闲地娓娓道:「妳不想当妓女,求夫人为妳赎身,而一个『良家妇女』除了在闺房内对丈夫施媚术之外,对其他男子可不会像妳这样媚笑说话。」
兰玉水眸圆睁,再也笑不出来。她读过书,自然听得懂他的讥讽。
「兰玉命苦,不幸沦落风尘,多亏堡主见怜,保住清白之身,自甘在冷家堡为婢,只是初来乍到,怕得罪人,所以不敢板起脸故作正经,没想到却被大总管误会我招蜂引蝶,兰玉知错了。」说知错,却是振振有词。
「巧舌利嘴,不简单。」展荣噙着一抹轻悠浅笑,「有件事我必须提点妳,这年头,不流行对恩人『以身相许』,何况妳的恩人是夫人,若非夫人开口求情,堡主绝不会为妳赎身。天底下可怜的姑娘太多了,被卖入妓院的数不胜数,他救得了每一个吗?妳千万不要报恩报错了对象,自找麻烦。」
兰玉垂首不语,一脸的不服气。
所谓「英雄救美」,当然是像她这样的美女才值得救。
「妳来冷家堡快一个月,大概也打听到不少关于夫人的事,那妳更应该感念夫人对妳的仁慈。」展荣语重心长的说:「夫人幼年丧父,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所以她一听到妳也是因为父亡而落难,自然想要拯救妳;而将妳带在身边,也没让妳干过一件粗活,但人贵自重,可别因夫人天真善良而以为她好欺负。」
「兰玉不敢。」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好意,用平板的声音道:「夫人交代我做的事,我从没偷懒。大总管,夫人可能在找我了,我可否告退?」
展荣探了探她的神情,终于道:「妳去吧!」
对一个冥顽不灵的女人,他能说些什么?
不过,他必须提醒堡主一下。
冷霄听完,讥诮一笑,冷冷地说:「那种女人,理会她干什么?待她有所行动,再收拾她不迟。」
「但夫人年轻天真……」
冷霄皱眉,沉吟半晌。「也该派人去接香霓与天慈过来,你走一趟吧!」
层荣苦笑。「堡主,你真是给我找了件好差事。」
「瞧我对你多好,嗯?不用太感谢我。」冷霄难得幽默。
展荣不得不承认,男人娶对了老婆,其影响力大到可以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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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柳好喜欢读书习字,以前被大娘杜绝学习,如今有一大间书房的书供她看一辈子,教她如何不感激丈夫?
十岁后就没再拿过毛笔,重新执笔不过一个月,自然写不出什么好字,但雪柳很用心的临帖,像个甫进学堂的学子,希望博得师傅——老公的赞扬。
兰玉在一旁磨墨伺候,越看越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不是我要冒犯妳,夫人,我随便写都写得比妳好看!」
「当真?」雪柳眨着纯真的眼眸,起身道:「换妳写写看。」
兰玉也老实不客气的坐下去写,还特别拿出精神来,一般私塾先生都不见得比她写得好,别有用心的说:「夫人,不如妳拿我写的字给堡主看,说是妳写的,相信堡主一定会惊喜妳进步神速。」
表面上卖乖巧,私心则想找个机会「不小心」透露其实是她写的,这么一来,堡主会对她另眼相看,而鄙视夫人的投机心态。
雪柳顾着欣赏她写字的技巧,没把她的话当真。
冷霄走进书房就瞧见奇怪的一幕——丫头大摇大摆的端坐桌前,夫人立在一旁倒像个书僮,他脸马上拉下来,重重咳了一声,兰玉霍地起身。
「堡主!」娇声低唤,怯怯的,兰玉相信堡主是怜香惜玉之人。
雪柳没心眼的招呼丈夫,「夫君,你来看看,兰玉的字写得真好!」
冷霄终于拗到她改口叫夫君了。
把兰玉的字亲手拿给丈夫看,兰玉正暗自窃喜,雪柳还作善意的解释:「兰玉说愿意把她写的字当成我的,好让你惊喜;但我怎么敢呢!夫君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看便知差太多了。唉!我不知要练几年才能写得好。」被一个丫头比下去,呜~~好丢脸喔!
冷霄噬人的目光朝兰玉看了看,「刷」地将手上那张字撕成四片丢在地上,森冷道:「浪费了一张上好的宣纸!身为奴婢不守本分,大模大样的卖弄文才,再有第二次,我立刻将妳丢回悦春楼当个『色艺双全』的妓女,教妳卖弄个够!」
「奴婢不敢,奴婢下次不敢了。」兰玉应声跪倒,第一次见到堡主狰狞的一面,俏脸刷白,心头冰冷。
「夫君,你在生气吗?」惊愕与恐慌再次飞进雪柳眼底,「是我要她写的……」
「妳不是很认真在习字吗?怎么会变成她在写?」
「她说她写得好看,所以我想看……」
「一个安分的奴才绝不敢夸耀自己书读得好或字写得好,因为那不是奴才该做的事。照理本不该买下兰玉,大富人家宁可要不识字但老实安分的奴婢,不容易出乱子。」冷霄眼中的怒火在面对妻子时消退了些,口气也温和许多,但道理还是要眼她讲清楚。
雪柳轻垂螓首。「我以前也是这样被人轻贱……」
「那不一样。」冷霄连忙拥住她,柔声道:「妳本是风家的二小姐,妳大娘错待妳,那是她心胸狭窄,妳依然是风家小姐;兰玉不同,她已家破人亡,被卖入妓院,如今的身分是奴婢,那么她就必须忘记过去的好日子,忠于奴婢的身分,否则便是给自己找麻烦!柳儿,生活是现实的,尊卑上下要分得明,这个家才容易管理。」
「我明白。」过了两个月的好日子,她逐渐明白人不能老是活在过去,不能因为自己是小可怜,就以为别人也是小可怜。
兰玉低垂着脑袋,眼中有着压抑的愤怒和更多复杂的情感。
想过好日子不可以吗?不愿世代为奴算是过分吗?来窑里的男人,随便哪一个都比他有眼光。
「对了,你来教我练字吗?」雪柳期待的看着丈夫,眼底散发着完全信赖的光芒,而嘴角含着娇人的笑靥……
天啊!冷霄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大混蛋。
「对不起,柳儿,我知道我们说好的,只是我今天必须爽约。」从牧场送来的几十匹牛马正在东郊的牛马市交易,展荣不在,他必须去看一看。男人的工作内容不习惯跟女人讨论,更没想过要带她去粪便满地的牛马市参观。
「你有事要忙,尽管去吧!不必管我。」她从不敢奢求太多,不美丽又无趣的自己能得到他的善待已太感激了。
「我们晚上再聊。」他心怜道。
「好。」她柔顺的态度一如当年她娘对她爹。
他从容并愉悦的走出书房。
雪柳收起微微失落的心情,打起精神,要按照预定练字到吃午膳时。
荒废太多年的功课,她有心补回来,总有一天,她会配得上冷霄吧?!午睡一会儿,她要继续昨天没做完的针线活儿,为夫君做一双最舒适合脚的鞋子。
「兰玉,磨墨。」她心无旁骛的拿起笔。
兰玉心不在焉的磨着,用眼尾扫着这个单纯的小女人,一脸算计的表情。雪柳一样很认真的临帖,仿佛拿笔练书法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夫人,妳再练一百年的字,也不一定能抓住堡主的心啊!」瞧着她困惑的表情,兰玉不免勾起一抹笑。
真是头脑简单的小女孩,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一清二楚,怎么斗得过已跟随堡主好几年的姬妾席香霓与岳天慈?
「夫人,请恕我放肆,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妳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天真的小傻瓜——哦!请饶恕我一向心直口快。」兰玉眨眨眼,一脸忠诚与无辜。
「没关系。可是,我不明白妳在说什么?」
「夫人,妳真是太可怜了,冷家堡上上下下的人全知道,就只瞒着妳一人。」妓院生活使兰玉学会了掩饰真正的情感,即使内心正在嗤笑,依然面带愧疚与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