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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银花鼠是唯一还能开口的。「哪个王八羔子暗箭伤人,算什麽英雄好汉?有本事就光明磊落和我们比武!」

  「啧啧!」黑决明咋舌。「鸡鸣狗盗之辈也讲究光明磊落?真鲜!」

  「我等五人乃是侠盗,专门劫富济贫……」

  黑决明放声大笑。「倒要请教,登封五鼠曾济助哪户贫家?」

  「原来你早知道我们……」

  「打从你们一进来,就在我们严密监视之下。」他一拍掌,舂、夏、秋、冬四婢即刻现身,对石不华行礼。「见过主人!奴婢幸不辱命,没教他们逃了一个。」

  石不华点点头,一副很无能、全赖女人保护的德行。

  「好!算我们栽筋斗!要杀要送官随便你们。」银花鼠也乾脆,并不求饶,他们犯案无数,早有觉悟一旦失手被擒,断无逃生之理。

  「那太便宜你们了。」

  彷佛来自幽冥的声音,一个黑影由窗口飘了进来,立定在石不华眼前。昂藏八尺的黑袍男子突然旋过身去,银花鼠「啊」的一声,晕了过去。多麽恐怖阴森的一张脸,仔细看,原来是一副青面狼牙的鬼面具,存心吓坏人。

  他袍抽挥动,五鼠一一昏迷不醒,下手不轻……

  「别在我屋里杀人!郭冰岩!」

  他豁然转身,嘿嘿冷笑。「你的心太软了,‘鬼佛’。」

  「是你的心太硬太狠,才显得我的心软。」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

  「叫他们退下。」郭冰岩走到一旁,石不华挥挥手,黑决明忙和四婢抬著五鼠避得远远的,他们之中没有人不怕郭冰岩的。

  「郭大哥。」冷寂一会,石不华终於出声。

  背对著他的人影震动了一下,蓦然发出一声幽幽长长的叹息,宛如要吐尽胸中所有的不平与痛苦。他仰首凝望虚空,半晌,突然抬手将面具取下,以真实的面貌面对迟他两个月出生的义弟。

  然而,只是他的真面目更加使人吃惊。

  清灵秀奇的面庞,比女人还要美丽的一张脸,他却痛恨白己长有这样的一张脸,他是——「厉鬼」郭冰岩。

  黑决明端来酒菜,又无声地退下。

  美丽的男人,连同性都忍不住想多亲近他、多看他一眼,但黑决明不敢,他心知郭冰岩对自己那张脸比谁都敏感。

  他的脸美得令人屏息,但绝非娘娘腔一类的,而是完美得像天匠巧手呕心泣血所雕出的 一件艺术品,每个角度、每分线条均完美得无可挑剔,自然博人惊叹一声:美丽!

  若说有什麽破坏了这份美丽?是他的冷。他峻冷的气质宛然天生,一对眼睛彷佛可以照透俗世的虚假,那样冷酷地玩弄他人充满虚伪的生命。

  他从来都不快乐,在石不华的记忆里,这位义兄活得真像一个鬼——厉鬼。

  他们都是「黄河孤儿」,泛滥的浊水毁去他们的家园。石不华幸运些,及时被谷天尊收养,郭冰岩则迟了一年。他相信这一年是个关键,是促使郭冰岩成为一名厉鬼的关键,只可惜他从来进不去他的心,不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往事。

  探人隐私不是他的嗜好,石不华斟了两杯酒,笑道:「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找上门的人。」

  「你这个叛徒,我应该杀了你。」他仰首将酒饮尽。

  「应该?不是非杀我不可?」石不华慢慢啜饮,他很少乾杯。「我该猜到,你出手杀人从不先打招呼的,可见你并不想杀我。」

  石不华二十岁艺成,能教的谷夭尊都教了,其馀的就要看他个人天资的好坏、修为之勤拙;他生日那天,谷天尊要他选择一个面具,他选择笑面佛,从此只担任内务工作,人称他「鬼佛」。他不杀人,甚至厌恶杀人,复仇的方式不是非血腥不可。

  而郭冰岩则选择当一名「厉鬼」。

  「为何不杀我?」石不华可不以为对方有理由放过他,在「修罗门」中,兄弟之情不值一文钱。

  「有四个理由。」郭冰岩连乾了三杯酒,将酒杯掷地而碎。初人师门,戒律之一便是:酒不过三杯。兄弟重聚,他掷杯表白心迹,起身走向窗旁,高大雄伟的身躯,团蒲般的大手背在身後,这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男人,声音亦是低沉有力。「没有人出钱请我杀你,此其一,义父病重,但神智还很清楚,他没下达命令捕杀你,可见得他未忘怀曾经许下的诺言,此其二。」

  他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喜怒不形於色。

  「你所倚恃的不正是这一点?」

  石不华於心中再一次赞叹他的完美,再一次掩饰著不流露出来。多年来天天面对这样一张完美的美丽脸庞,对於「美丽」两宇,几乎已麻木,很难再感动他了。

  「当然。虽是酒後戏言,但义父素来言出如山,自负平生从无虚言,他既道:‘你们三人是老夫的徒弟,也是老夫的子女,为了不落个仗恩逼子的恶名,老夫答应多给你们一次机会。仙儿,女子出嫁从夫,在你双十年华以前若选择组织外的男子嫁了,爹不会为难你;冰儿、不儿,你们两人也一样,以二十五岁为分水岭,在这之前可以脱离组织,卸下面具去过平常人的生活。如果你们都选择留下来,不枉爹多年疼爱你们一场,自是最佳不过,但须谨记,从此再无後悔馀地,背叛组织者,杀!’」石不华记性绝佳,背得一宇不差。「义父的话在‘修罗门’中便是圣旨,谁敢抗旨不成?」

  「你不到二十五岁。」

  「二十四都不到,下个月你满二十四岁,我小你两个月。」

  「太早了,你不该在这时候走。」郭冰岩讥讽地扬了扬眉。「不杀你的第三个理由即是:我不信你过得惯外面的生活,不到二十五岁必然乖乖的自动回门。留你一命,等於多替‘修罗门’留下一名人才,毕竟你理财的功力可比之陶朱。」

  「你这块冰冷冷的石头,真够无情!何时才能见到你流露出有人情味的一面?也亏得慧凡姊和江墨寒受得了你这个冰雕人,宁愿留在你身边说怎样也不肯另择人而事。」

  「我早说过,她们随时可以离去。」

  「你一点也不怜惜?」

  「她们所求的只是怜惜吗?」郭冰岩问他也问自己。

  石不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兄弟,反正你迟早要吃回头草,不如趁今日没几人得知你叛离之举,立即随我回去,面子上也好看些。」

  「你在激我?」

  「我在诉说一个事实。无聊的乡间生活,你能忍受几个月?甚且外面的人均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真打算讨一个连面也没见过的女人当妻子?你的个性自负又自私,也只有在‘修罗门’内可任由你猖狂,世俗的道条法规可比门规更多。」

  「我有胆子脱离,就有勇气接受外面的世界加诸给我的一切法规。」

  「我不信。」

  「要不要打个赌?」石不华生平最厌恶有人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

  「你拿什麽和我赌?」

  「石园。」

  郭冰岩眼中闪出一抹奇特的光芒,他明白石园对石不华的重要性。

  「赌什麽?」

  「我会找到我的意中人,凭的绝不是媒妁之言,而是两情相悦。期限设在二十五岁,到时我若做不到,自回‘修罗门’效命!」

  「你赌赢了又如何?」

  「你输了,自不能再干涉我的事,今生都不能找我麻烦。」

  郭冰岩定定地和他对望半晌。「成交!」

  石不华脸上平和,心底却暗松了一口气。若说「修罗门」中有谁是他不愿与之为敌的,就是郭冰岩。只要郭冰岩肯罢手,他就不必再担心追杀令。

  他自斟自饮两杯酒,觉得甘美无比。

  「第四个理由呢?」

  「我有私事等著我亲自解决,必须离开一年,这次回去将交卸代理鬼王之职,相信义父会让谷莲修接任。」他看著义弟,有几分明白石不华的「出走」有几分是被谷莲修所逼。权位倾轧,不是谷天尊之福,出走,或许才是回报师恩的方法。但这种话几近大逆不道,他避过不谈,直言道:「也该是让谷莲修担当大任的时候,而你的麻烦也跟著来了。琉仙已来到此地不是吗?你竟不招待她人府?」

  「我刚巧来了客人,赶不及去接她。」

  「她不气炸了才怪。小心,有施琉仙在的地方,谷莲修必然随之出现,一个想劝你回去,一个巴不得你从此消失,左右夹攻,你的日子将非常精采。」

  「你跟我说这些用意何在?」打死他也不相信郭冰岩在担心他。

  「我可以帮你引开他们,代价是我要带走登封五鼠。」

  「成交。」

  郭冰岩话说完了,目的也达成,一刻也不多留。

  临行回首朝石不华一瞥,竟带有三分笑意,「这石园,我十分喜欢,明年的初秋,我准时过来接收。」

  不怀好意的阴笑声愈飘愈远,石不华气得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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