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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回家。」望著车窗外,属於凌晨时分才有的萧条宁静,深夜的城市同样静的很可怕。而她的家,更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怀念那段与他共度晨昏的日子,至少睡著或醒来时,都不孤单。

  「随便你要载我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回家。」透过车窗看他,窗户没办法像镜子一样完整地映照出他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她在乎他会不悦蹙眉或是也同样视她为坏孩子,可是她无法勉强自己再一次被父母如此忽视的情况下,继续窝回那间屋子去自怨自哀,若真是如此,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将厨房那罐克蟑当酒喝。

  「你父母又对你说了什么难听话?」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有发动车子的念头。

  花漾擦乾眼泪,「还好……都是些老掉牙的话,听习惯了。」她还是一副枕在椅背上的懒懒样,只不过还是用著侧脑杓面对他。

  「但你却是因为那些老掉牙的话而哭的。」

  他本来以为她会那么激烈抱著他哭,是因为被逮到警局害怕所致,但她看到他踏入警局大门的那一瞬间,眼泪才像洪水般决堤而出,简直像极了一只担心被人抛弃的小狗,独独她缺了那根会摇动的尾巴,再加上别家的父母亲来领孩子回去时,即使那些父母又吼又骂,他都感觉到她的欣羡,然後她会更抱紧他,好像要证明著「我也是有人要的」。

  「我没有!」倔强地否认。殊不知自己又快又急的口气已经充满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反正简品惇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也不再深究下去,动手将车子开出停车格,车子行驶的目的地正是他家。

  既然她不想多谈她父母的话题,那他就来秋後算帐了,「你为什么又跟著那群家伙去飙车?」

  花漾总算将脑袋偏回一小块角度,不像刚刚那样几乎要整个背对他,让他瞧见她因赌气而嘟得半天高的红唇。

  「心情不好、无聊、睡不著,还有你不接我电话。」

  最後那个原因说来相当咬牙,看来依百分比来划分的话,心情不好占了5%;无聊占了5%;睡不著也占了5%,其余的85%全在於他不接她电话这项指控,而且换个说法,如果他没有不接她的电话,她就不会心情不好,也不会感到无聊,更不会气到睡不著,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不接她电话才是让她去飙车的100%主因。

  「我在将住院期间所累积的事情全努力处理完,有时人在开庭没办法开机。」简品惇看著花漾突然整张脸转过来,一副气急败坏的赌气样。

  「你可以回电给我呀,不是都有来电显示吗?!」

  「是,这点是我的错,我想等你的下课时间拨给你,但是每次猛然想起,不是下课十分钟已经结束,就是又忙到忘了,对不起。」

  「……你有想打电话给我?」花漾原本含怨的眼像是点燃了一丝光明,她没有太留意他忙到拨不出时间打电话给她,只将全盘的心思放在「他想过」的这部分。

  「想关心一下你有没有乖乖去上学。」再听听她的声音有没有精神。

  「有啦,我都有去。」她终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一扫这些日子误以为简品惇恶意的疏离。虽然去了学校并不等於有心於课业上,但为了害怕他打电话来查勤时没听到校园的杂声而气她不乖,所以她都乖乖待在教室,每分每秒都在等她的手机响起。

  她怎么会这么小人地误会他,小鼻子小眼睛地将他归类在薄情郎之流?他还在凌晨接到她的求救电话就立刻飞奔来拯救她耶。真是……小小的对他良心不安了一下。

  他还会想关心她有没有去上学呢,嘻。

  不过刚刚那两句对话不会就是他们两人可能的通话内容吧?未免少得太可怜了吧?一点也不能解她这些日子的思念饥渴。

  但很快的,简品惇打坏了她的好心情。

  「即使我没回电给你是我的错,但你不该仗著这点,放任自己胡作非为,更不该将这个错归咎於别人。」不该让他牵动著她的善恶,他不希望自己为了这个小女孩产生太大的改变,也不希望自己必须为了她好,而把自己搞得不像自己。他愿意分心思在她身上,给予关心、给予注意,但前提是他还握有大部分的掌控权。「你总不能哪天去抢了银行,理由是因为我跟你吵架,这听起来不是很可笑吗?」而且幼稚。

  她咬咬唇,听出了他的责备,「我没有要胡作非为呀,我只是……觉得孤单,想找人陪……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路上骑著机车,看到路边的流浪狗我还会闪它,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无照驾驶,骑机车未戴安全帽。」一针见血。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没听出来她很委屈地在传达她的孤单寂寞吗?他以为她为什么要放著补眠的太好时间不睡,非得在乌烟瘴气的车阵中穿梭,吸了满肺的毒气来减短寿命吗?

  她不过是不想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窝回那间房子呀……

  他真的没听出来,呜,只在乎她无照驾驶。

  「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二度赌气地撇过头。算了算了,反正他们什么都不懂,认为只要是违背了他们道德观念的人事物就全挂上一个「叛逆坏东西」。再说,她根本不想浪费唇舌替自己再解释什么,她也不要谁懂!

  不懂不懂,谁都不懂算了!

  「是你自己要问我做了什么坏事,你的行为中本来就犯了这项错。」现在又翻脸不认帐了吗?他很尽律师的本分替她解答,为什么换来一句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控诉。

  「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句怨怼。

  小小的啜泣,成为车内的音效,不同於先前警局里的放声大哭,这泣吟是强忍在咽喉里,只有几声呜咽很不小心逸出来,如果此时车内音响打开,是很容易被掩盖掉的。

  既然她忍得这么努力,不想让人发现,是不是表示他也可以假装没听到,唬弄过去了?

  把良心掩盖住,自然要做到不看不听不闻不问也是件太简单的事……

  这种事,他向来得心应手。

  「你怎么这么让人放心不下?」

  真的想再狼心狗肺一回,就不该有这种沉吟的叹息。

  可是他止不住脱口的欲望,因为这句话几乎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在山区甫见到那个浓妆小刺猬,或是医院一睁眼重见光明的刹那所看到的清秀小佳人——就在心底生根的念头。

  她完全像一个依靠成性的人,却偏偏得靠自己独立,然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他看著她变得一团糟,心里也没跟著高兴。

  因为有了担心,才会把她搁在心秤上去衡量重量,也才会更笃定她是个让人挂心的女孩子。

  从车窗只能看到简品惇的侧脸,耳朵却听到了他的轻叹和疑问。

  「谁说的,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那为什么我眼睛所看到的却是这样?」

  总是看到她闯祸、看到她惹麻烦,看到她……哭。

  他会觉得她有本事让人放心的家伙八成全瞎了狗眼。

  「我知道你眼睛里看到的我,一定是个差劲到不行的家伙。」花漾心酸酸地说著,她算有自知之明吧,她这种德行,任谁看了也只会摇头、再摇头。「我也不想变成这么差劲,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人,仗著自己有几个臭钱就死命挥霍,活该以後散尽存款去睡地下道……」

  「我的确也不觉得你是个好家伙,不过你已经做完生涯规画了,还算不错,在你这个年龄里,很多同侪还是过得浑浑噩噩。」而且按她这种努力方法,大概不出几年就可以做完这些人生大事。

  「我才没有在做生涯规画!」她哪分哪秒在思考那种有意义的事呀!

  「散尽存款,死命挥霍,沦为游民,这不是你的人生规画吗?」他听起来觉得很像呀,而且还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很有新意,给她拍拍手。

  花漾鼓著腮帮子,觉得自己被调侃了,却又找不到立场替自己辩驳。

  「花漾,是你自己说过,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放任它腐烂下去也是你自己的决定,又不拖累别人,当然也不要别人来多管闲事——当然,更不关我的事,可是……我第一次对一个这么靡烂的小孩兴起了教训人的想法,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瞟来右眼神冷凝向她,让花漾忽然感到车内的冷气似乎太强了点,让她升起一股畏寒。

  她哪知道?她又没被教训过——

  「拜你所赐,我提前在还没成为别人家的爹时,知道了自己血液里所拥有的基因。」简品惇转过了一个S形弯道,山路间一盏一盏的路灯都有固定的距离,一处路灯过去,必定有一段黑暗期,而简品惇的脸孔就在一亮一暗的车行速度下勾起笑弧,好看归好看,可是也看不到半点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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