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人生之中,从未真切感觉到求诸于外的需要,尤其当他脆弱时,他向来深信他只需要自己。但……当她那么说时,他才发现他渴盼有她在身边。
不必理解,不必剖心相倾,就只在他身边就好了。
「安安……」他转身,牢牢牵好她的手,又开步走了起来。「老实告诉妳,我从来没有想过追求一个喜欢的女孩,成为她的男朋友后,生活从此会有什么不同。」
原来他跟她有着相同的想法?叶安安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点点头。这曾经也是她的疑惑。
他没听到她应答,但感觉到交握的手上传来她轻施的力道。
「我很喜欢妳。觉得妳让入耳目一新,妳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妳对外在事物的冷淡无感不是因为妳感受力与智能比别人迟钝,其实妳比任何人都敏锐,也聪明得多。」
「这样就值得你追求了吗?与众不同。」
「也许并不只是这样,可是当时我想要妳当我的女朋友,给自己的解释是妳非常特别、非常有趣,没看过有人可以这么冰冷又这么爆笑的。我当然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朋友,我认识的人很多,有男有女,他们都很有趣,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兴起想当她最亲密友人的念头。我想追妳,但妳没有被人追求的自觉,我想妳并不讨厌我,也不反对有我在妳身边做伴……我的朋友都喜欢我跟他们在一起玩乐,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很讨人喜欢。」
「看得出来,因为你一向很忙。每个朋友都在找你,你相当乐于助人。」
「我没有那么伟大,有些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你这是在谦虚吗?」
「不,我说的是实话。」
「那表示你对自己还不太了解。」
他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她的表情,不太确定地笑问:
「我被称赞了吗?」
「你不值得被称赞?」
「倒不是,只是对象是妳,不免受宠若惊。」
他看来是轻松一点了,所以又有些吊儿啷当起来。
「安安,我想,会追求妳,一定不只是我告诉自己的那些理由。而追求,肯定也不是我最初所想的那样,多了一个有趣、且可以亲吻的朋友……」他话没说完,像在沉思什么地停住了。
「还有,多了一个固定聚餐地点。」她轻道。
「嗯。」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对他的追求,只当餐叙。「可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他承认。
她看他,好奇问着:
「你以前怎么跟人交往?」
任放歌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带路。
他不想说吗?叶安安猜着,想着以后不再问了,既然这对他而言不好启口的话。
可是任放歌说了:
「我并没有太多经验,她们告白时,我通常想办法让她成为我的朋友,其中当然有一两个试着交往,可是最后她们都会抱怨我给她们的关注没有朋友多,她们讨厌我总是在接电话,不喜欢我把她们的重要性看得比朋友一样多。」
「你不可能与一个人有感情上的亲密,又同时要求她站在你的世界之外。」
「妳说的对。」他在一阵沉默后同意。
可是,他那扇别人走不进去的心门,是他自愿关闭起来的吗?还是他根本一直是在敞开,但没有人找得到路走进去?她不得不承认,任放歌十分外放,从不刻意隐藏他自己,或许只是那些渴切了解他的人却没有办法从他的敞开里解读他,于是抱怨他摊开的不够,抱怨自己被一视同仁,没被赋与更重要些的地位。
「安安……」前头的阶梯就要走到尽头,再往上就没路了,一片荒堙蔓草横挡,足有半人高,显而易见这里从未有人来过,除了他。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他以为开口会很困难,但起了个头之后,整句话便说完整了。
「你想说吗?」
「不想。」
「那就别说。」
「那妳要安慰我吗?」
「不想。」安慰的话语大多无济于事,她不认为那是他真正需要的。
他们踏进草里,地势高高低低,土质有软有硬的不一,前一脚踩得差点落陷,后一脚却可能被硬石拐到扭伤,他小心地探路,没让她受伤。
「妳知道我要带妳去哪里吗?」他回头给她一个邪恶的微笑。
她笑笑,双眼从他忙着为他拨开杂草藤蔓的手上移开,往天空看去。这里的林木生长得较稀,可以看到一片晴朗的蓝天。
「这里就很不错了。」她拉了拉他,不让他往前走去,指着左侧边一块约有两公尺高的巨岩道。「我们爬上这块石头,你看怎样?」
他没反对,以身为垫让她爬上去,他也很快地攀上来。巨石上面还算平坦,用来当作野餐地点也十分便利,所以他们就在上面吃起他辛苦带上来的食物。
「这里很原始。」她看了下四周,说道。
「往前走下去的话,风景还是这样,不会突然出现什么美丽的东西。可是我还是想带妳来走一走。」
她笑,双手高举往后躺平在岩石上。
「我很想取悦妳,可是当妳笑时,我却不知道妳是为了哪件事笑。」他也躺了下来,把餐盒放到一边,两人靠得很近,让他可以好好地看她。
「明知道妳不可能会打电话给我,但偶尔我会希望下一通响起的铃声是来自妳。」
「我没事找你。」
「反正我会自己出现,对不对?」他口气有点危险,就跟他瞇起的双眼一样,显然对她的笃定非常不满意。
她抬起手,迟疑了下,但也只有一下下,便抚上他的脸,教他震惊得瞠大眼。
「我没有那种笃定。」
「那妳就是不在乎有一天我可能不会再出现。」
「你生我的气?」另一手也抬起,抚向他另一边脸颊,此刻他整个人已撑起在她的上方。
「我只是在埋怨。」他喃喃道。在她的轻抚下,开始心不在焉。
「埋怨什么?」她不解。
「如果……有一天,我没再找妳,妳一定会……直接忘了我……」就像她忘掉她的初吻学姐那样的轻易。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支零破碎的来由是……她勾下他的头,吻了他。
很快地,他不满足于这样的青涩,只是唇与唇相抵吸吮,他想教她更多,也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
也许是火热的舌吻,也许是比喜欢更甚的、那难以控制的爱,更或许是那不必言传就能意会的知心。
想要的那么多,已经不是喜欢两字可以应付。
第六章
仿佛那一天的失常只是幻想,回到山下之后,任放歌又是他原来的模样了。
他与叶安安的交往方式,也开始有了些改变,不知道是不是介意她所说过的,把两人独处约会说成——固定聚餐地点,于是他跟她的约会,不再局限于她家,而是有事没事地找她参加他与朋友的聚会。
他常去的地方很多,朋友开的餐厅、PUB、农场、小吃店等等的,只要朋友力邀,他通常都会拨空去。他有一种讨人喜欢的特质,随和而亲切,有他出现的地方都会很热闹,他让人觉得没有距离,虽然吊儿啷当的,但真有事相求时,做得到的、他允下的,通常会办得很牢靠;而做不到、不想做的,他的拒绝方式也不会令人感到难堪。可以说他是个天生就非常圆融的人。
叶安安这些日子被任放歌带着玩,看着他做人处事的态度,看他在朋友间插科打诨得如鱼得水,不由得深深佩服起来。
相较于她给人充满距离的压迫感,任放歌简直是另一个星球的人,她难以想象有人会这么适合人群,他以前在学校的群育分数一定很高。
「要不要再加一点果汁?」在卖酒的PUB里,酒保榨好一小壶柳橙汁后,向她推销。
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任放歌被老板挟去看他的最新收藏,一群人围在角落起哄,吐槽说老板一定又买到假古董,被骗了。以那个角落为中心,他们的笑闹也带动整间店的活络,生客熟客都笑了,也等着新的笑话听。
这问PUB的客源以上班族为大宗,年龄层大约三十上下,没有喧嚣的音乐,也没有四处兜售摇头丸的药头。虽然店里空间不是太大,但还是留出一点空间劈出一方舞台,在固定的日子请人来弹琴或歌唱,如果客人想要自弹自唱,也是可以上去,角落有钢琴吉他任君用,舞台暂且权充成卡拉OK也无妨。
不过要是五音不全的话,那就别想上去唱第二次。唱不好又硬是要上去唱的,也不是不可以,但酒保不会阻止有人丢鸡蛋上去把人轰下来就是了,扫帚在一边,记得扫干净就好。
这个地方说正经,其实不是太正经;说疯狂,也是适可而止,对所有想舒解压力而来消费的上班族,往往不会失望,也不至于负担。
所以说,当酒保殷勤地推销果汁时,也无需太感到意外。毕竟客人很多种,没有人规定来这里的人一定非喝酒不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