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空荡荡的,屋子里不像有人。
她将大小包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直直走到最里面,凌劲捷的房间前,拍了拍木头门,「喂,凌劲捷?」
三秒后,响应她的仍然是静谧。
十点落地,现在已经五点多了……
隽琪突然想到,说不定他是约会去了。
她跟他十几天不见,他跟上个月才认识的新空姐女友吕亿馨也是十几天不见--吕亿馨曾经到过桂冠的办公室,很漂亮、很女人,落落大方的跟同事们打招呼,当然不忘记对隽琪亲热些。
「终于见到妳了。」吕亿馨笑意盈盈的,「我一直以为劲捷已经够会说话了,看到妳之后才发现他是形容词智障,妳比他口中的人要可爱多了。」
热情得恰到好处,吹捧得恰到好处,可以说是九十分的情人模板,而隽琪知道,妹妹与情人之间其实无法比较。
这个月的第二趟长飞,凌劲捷连打电话给她都是以「就这样,我不跟妳说了,我还要打电话给亿馨」做为结束。
交代完公事,接着,是私人时间。
私人时间啊……
暗骂自己一下,她回到客厅,开始处理那大包小包的东西,蛋糕放冰箱,零食放在零食柜,这些菜……只有她一个人了,还煮不煮?
一个人吃没意思,可是如果因为凌劲捷还没回来就将四菜一汤改为泡面,感觉未免也太没志气,而且,好像有点明显……
那天晚上,隽琪还是将所有的东西煮了,没吃完的放冰箱。
不知道是因为这几日奔波新厂商处理合约的疲累,还是因为没见到凌劲捷的失望,洗完澡后,倦意立即袭来。
习惯性的朝墙上时钟的位置瞥去,三点半……三点半?对了,时钟早坏了,她抓起床头的闹钟确定正确时间,九点不到。
还早,可是……好困。
爬上床,右脚勾过迭在床尾的被子,关了灯,玻璃窗外可见盛夏的夜空,月亮圆,星星没半颗,窗外唧唧蝉声以一种不大不小的音量传入她的耳朵。
她早已经习惯了,凌劲捷也习惯了。
不觉得蝉声吵,蝉声是夏日的一部分。
凌劲捷在父母出意外之前住的都是公寓大楼,刚到尹家的时候就是夏天,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跟她承认,那蝉声让他失眠了很久。
「我当时一直觉得妳跟尹叔都好厉害,明明这么吵,可是对你们一点影响都没有,妳照样写功课,尹叔照样在排行程,好像那声音根本不存在。」
「对我们来讲,那是真的不存在啊。」
一般人如果跟夏蝉只隔着一扇普通的玻璃窗的话是绝对没办法专心的,但她可是跟这些蝉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曾曾祖父母……相处了十几年呢,蝉声?她才不把蝉声当一回事。
「结果,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睡着的?」
他想都不想就回答,「秋天的时候。」
她听了哈哈大笑,「难怪你刚来的时候总是一副游魂的样子,原来是睡眠不足啊。」
唧--唧--
隽琪翻了个身,才刚阖上眼,就听到纱门推开的吱轧声。
老爸还在大陆,那么……是凌劲捷回来了。
她想见他,真的想见他,不过,现在这样冲出去感觉太诡异,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
她已经隐藏很多年了,她可以控制。
她只要赶快睡着,明早起来,就可以看到他了。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不意凌劲捷却叫了她。
「隽……」
只叫了一个字--大概是发现她房间已经熄灯,照常例判定是在睡,所以「琪」字也就免了。
薄被里的小女生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他的时候,却清楚听到自己模糊的声音,「我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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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夜风中,凌劲捷在老房子的檐廊下迎上十几天没见的,隽琪的脸孔。
她的短发乱乱的,身上还穿着中学时候的运动衣,脚上套着袜子--刚到尹家时,他总觉得奇怪,夏天还穿袜子,不热吗?
隽琪只说习惯了。
后来,连他的眼睛也习惯了,她那双细细的足踝上,总是套着各式各样的袜子,冬天穿兔毛材质,夏天就穿薄一点的棉纱,不管醒着睡着,她总是这个样子。
看她现在,大概才刚刚爬上床,不过,实在也奇怪,这只夜猫子什么时候习惯早睡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睡?」凌劲捷问,语气很是愉快。
「累了嘛。」
「很累?」
「嗯。」
他端详着她的脸,半晌,却突然笑了,「是有黑眼圈,可是,怎么都没有比较瘦?」
「喂。」她朝他肩上用力一拍,「没礼貌。」
「开玩笑的。」见她当真,他笑得更开心,哈哈哈的直笑。
在他爽朗笑声中的是隽琪怒斥的言语。
不是那种撒娇的微嗔,是真的恼怒的声音。
很熟悉的尹隽琪。
他们认识多久了?十年多一些些,他看着她从国一新生慢慢长大,等暑假过去,她就要升大四了。
人是长大了,可个性一点都没变,好强、好胜,绝对不认输,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一旁的隽琪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这个人的表情很古怪,古怪到有点讨厌。
「笑什么啦,鬼鬼祟祟的。」
「我在想--」凌劲捷故意将尾音拖长,满意的看着她被勾起注意力的样子,「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嗯。」
「也是夏天。」
她的表情柔和了起来,「嗯。」
好久以前的那个夏天。
这个陌生人闯入了她的生活,他对她态度大方,是她自己喜欢他的,然后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喜欢是怎么一回事,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想念的真正写法,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生……隽琪突然笑了出来。
随着她笑声轻扬,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落在她的头上。
「还笑啊妳。」
「不小心想到了嘛。」
「都被妳看光了,真是。」
对于隽琪的笑意未减,凌劲捷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当然知道她的诡异笑容来自什么,那是他刚到尹家的事情。
隽琪在学校参加了排球队,练球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洗澡,他不知道她的生活作息,她也还没习惯家里多了一个人。
那天,刚好附近的道路在施工,钻头发出震天价响的惊人分贝,声音大到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他不知道她回来,她也没听见些微的水声。
她在浴室外间脱去球衣,包了大毛巾就拉开内室的门,却没想到里面早有人抢先一步,情况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隽琪还好,长毛巾裹着,损失的只有肩膀跟小腿,而凌劲捷当时却是一件衣服都没有--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女生来说那可是一个很大的视觉冲击,隽琪的惊愕可想而知。
虽然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可是他却没办法把记忆从她脑子里除去。
一想起,她的表情就会出现一种极力压抑的爱笑戚。
倒也不是说她老想着这件事情,因为每一次她会想起,几乎都是因为凌劲捷自己说了什么的缘故。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反应很微妙。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大叫然后转身跑走吧,可是她却在惊愕过后,后退,后退,再后退,直至退到拉门轨线外时,伸手轻轻将旧式木门拉上,然后说:「你慢慢洗,我不急。」
当时凌劲捷就觉得尹叔没骗他,他的女儿真的很奇怪。
说外向是很外向,有时候又别扭得厉害,人越多,她的自我防卫机制越强,要听她说真心话绝对不能挑人多的时候。
真不知道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
这个夜晚,就跟过去很多共度的夏夜一样。
两人在檐廊比肩而坐,白色磁盘上放的是冰镇后的切片西瓜,月色光明,蝉声唧唧--初来乍到时,觉得那蝉声实在有够吵人,可是多年后的现在,他已经习惯牠们的存在了。
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尹叔将他这个故人之子视为己出,隽琪虽然嘴硬,但他知道,她跟自己是很亲的,他可以包容她暴躁的脾气,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因为习惯了她的存在,那是他总会想起的一个人……
凌劲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等我一下。」
隽琪听见他开行李箱的声音,不一会,纱门又被打开了,他颀长的身影再度在她身边坐下。
他递给她一个压着浮凸玫瑰图案的白色纸袋,「给妳。」
「是什么?」
见她问,他答得也快,「从国外带回来的减肥束腹。」
她瞪了他一眼,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一定不会放过在口头上欺负她的机会。
刚刚说她没有比较瘦,现在又说要送他束腹,可恶。
拆掉层层包装,是个时钟。
很漂亮,是威尼斯玻璃。
「妳可不要告诉我妳已经买好新时钟了,我可是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天知道要带这个易碎物品,他一路搬运行李的时候要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