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
「主子准铢儿说,铢儿就再说。」程铢吐吐粉舌。
「这种羞人的话不许说!不然我拿糖饴封了你的嘴!」
「铢儿不说了、不说了。」程铢以双手捂住自个儿的嘴,知道她家主子可是说到做到的。
虽说被糖饴给封在嘴上是不痛不痒,可是缠黏住双唇的感觉很不舒服,再者,一些贪香的蜜蜂蚂蚁全趁著不注意时爬上唇畔,那才真是吓人。
但是封口前,她还是笑嘻嘻地补上一句:「况且铢儿说了又不做数,这事还得梅四爷自个儿决定,总不能让咱们姑娘这方去胁迫他做新郎吧?」
是呀,他若嫌她给的不够,为什么自己不先拿出诚意,赋予她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给他更多的身分?像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她没那义务更没那勇气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到他手上……
唉,无力。
「不说这个了,糖仓那边还在赶制糖吗?」
「是呀,不过今天天气很冷,窝在糖仓里热呼呼的,我瞧大夥在里面还颇甘愿的。」
「等会儿我们也去帮忙。」
「王子,您才刚沐浴完,等会儿又出了一身汗怎么办?」程铢哭丧著脸。她辛辛苦苦替主子抹抹擦擦了一堆珍贵的膏药耶……
「再洗一回罗。」
程铢俏脸一苦。呜,主子,那些膏药很贵的。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冬天过去,树梢上第一枝新芽吐出青翠春意。
草地在雪融间露出了原色,气候仍带些湿寒,但已经能让人卸下厚重的狐裘,以一身轻便迎向冬末春初。
程府的制糖大工程也将在这个月底告一段落,然後帐册上会进来一笔令全府眉开眼笑的钜款,主子们自是不会亏待府里下人,程府进帐丰硕,新年时赏给大夥的红包也比往年沉上许多。
「才累了几个月,为什么我觉得像操劳了好几年?」
偷得浮生半日闲,好不容易手上的搅糖棍换成了纸扇,鼻前镇日弥漫的糖香换成了屋外新鲜空气,这才让程吞银感觉到自己还像是个人,而不是一只累瘫的狗。
程咬金很给面子地奉上香茶一杯,「辛苦你了,吞银。不过也因如此,制糖的步骤你已能驾轻就熟、独当一面,姊姊我也对你刮目相看喔。」
这些月来,生活随兴慵懒的吞银在糖仓里俨然已有让程府上下信服的能力,加上他和含玉都不愿让她太辛苦,所以总在她想帮忙时抢先一步将事情解决,害她都开始觉得自己满没用的。
「我也觉得腰挺不起来了,大概是搅糖搅出了毛病。」一旁的程含玉也捧著空杯,佯装可怜兮兮地争宠。
「含玉,你也做得非常棒噢。」程咬金毫不偏心,也帮程含玉斟满热茗,「看你们这样,我以後也有脸到地府去同爹娘说我将两个弟弟教导得好。」拎著绢帕在泛出感动泪滴的眼角轻轻一压,长姊如母的心境可见一斑。
「够喽,又在那边感动了。」两兄弟互望一眼,同时笑觑咬金。
「我当然感动,你们都已能真正成为程府主子,虽然和一般商行当家相较仍属年轻小毛头之列,但你们前头没有长辈撑腰及教导,後头又没有经年累积的行商经验辅助,一路走来的辛苦比起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能看到你们成长,做姊姊的我也与有荣焉。」程咬金越说越感动。呜,爹、娘,咬金没辜负您俩临终前的托付。
「论辛苦,我们还远远不及这张拜帖的主子他哥。」程吞银长指把玩凉亭石桌上自梅庄送来的拜帖——说拜帖也称不上,因为帖上所书写的字句无关邀约或宴请,而是短短一句「要想我噢」的肉麻话。
「我记得梅庄大当家在比咱们还小时就担起家业,并且从一无所有开始做起,虽然我不喜欢梅庄人,在这一点,我深感佩服。」程含玉啜著茶。
「是呀,换做我是梅舒城,要嘛就卖了另外三个拖油瓶以求温饱,要嘛就买条绳子,勒死小的先,再上吊自尽。」程吞银翻弄著拜帖,梅庄大当家的心路历程虽是不少长辈爱拿来说教的范本,可他听完了那些惨事,没对梅庄大当家的丰功伟业留下太多记忆,反倒试想自己若沦落到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时该如何是好?而那两种选择是他想到最好的方法。
程含玉毫不客气地啐他一声,「幸好你不是梅舒城。」否则最少有三条人命会断送在他手里。
「我也不想像他那么倒楣。」那种凄凄惨惨的经验,免了免了,他程吞银敬谢不敏。
「我想,梅舒城一定有动过吞银那两个念头,虽不知他为何中途作罢,但他一定曾想过……」程咬金的声音浅浅的,语气中有三分猜测,却同时有七分笃定。「那时的他也只是个孩子,不见得能扛起这么沉的重担,想逃避想推卸都是人之常情,若他曾动念也是情有可原,但……还好他没做傻事。」清艳笑花在地唇畔轻绽,是欣慰也是欣喜。
「梅舒城若做了傻事,就不会有今天送拜帖来的梅舒心了。」程含玉一眼就看出来程咬金的欣慰、欣喜所为哪桩,会让她笑得如此动人,也只有梅舒心耶队伙了。
「如果城里少了梅家四兄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程吞银思考事情的角度向来异於常人,分明大家讨论的是东,他偏偏就朝西想去,跳跃式的思绪总是令人得设法跟上他的脚步,所幸另外两张相似的脸孔主人已经习惯他的性子,所以聊天的兴致没受阻碍。
「金雁城少了最大花商,皇城举行的牡丹评宴的风光得主改成了银鸢城柯家庄,年年菊宴君子花的榜首也不再由梅三独占,那些在梅四手里结束的商行也毋需面临家破财散的下场。基本上来看,皆大欢喜。」程含玉分析道。
「哪有什么皆大欢喜……」程咬金嘀嘀咕咕道。她没办法想像金雁城少去了梅庄会是怎生的景象。「虽然梅庄不过是一介花商,影响不了四季变化,更决定不了风调雨顺,构不著失去他们就会达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但是……你们不觉得,偶尔会兴起那种『呀!城里有梅庄存在真好』的念头吗?」
「没有。」程含玉和程吞银同时摇头。
程咬金垂下脑袋。「你们答得这么快又决绝,害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说了……」
「我替你说了吧。」程吞银咧嘴一笑,双手合十。「感谢梅舒城刻苦耐劳地教养三名稚弟长大成人,感谢梅舒城没窝囊丧志地结束梅庄兄弟的生命,也感谢梅舒城将梅舒心教导成翩翩美少年,让姑娘家见著了他就脸红心跳——呀!城里有梅庄存在真好!」他逗趣地挤眉弄眼,将咬金话里没露馅的情意全盘挖出。
「吞银!我才不是要这么说!」程咬金火红著脸反驳。
「那你要怎么说?」
程含玉给了程吞银一个「你错得离谱」的眼神,「将你刚刚那番话里的『梅舒城』改成『大伯』就是她想说的。」
程吞银大笑,嘴里直嚷著「对、对」,没人理会程咬金在一旁鼓著腮帮子的赌气样。
「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是反对与梅庄牵扯上任何关系,如果你要嫁他,就得先和我断绝血缘关系才行。」程含玉笑得很和善,也笑得很认真,语调没有半分强硬。
「含玉,你在开玩笑的吧?!」程咬金一惊。
「你觉得我的表情像吗?」程含玉反问。
不像,呜。
程咬金简直像是个爹娘不给糖吃的小娃儿,失望、沮丧全挂在小脸上,一清二楚。
「他人又不坏,虽然城里关於他的评价都是偏向於心狠手辣、不留情面的笑脸奸商,但总还勉勉强强能挖到一些优点吧,像是……」程咬金扳著指头,很努力很努力的数著梅舒心那些少得可怜的优点,有些听在众人耳里甚至像是硬拗。
她的反应就像是急於替心上人争取到更多的认同。
程含玉笑揽过她,「别伤脑筋想这些替他辩解的话,你不知道有时越是辩解越会造成反效果吗?」只会让他因为更嫉妒梅舒心而更讨厌他。「如果真走到那一天,我不会为难你。」他只会为难梅舒心罢了。
「我也是反对的那个人,但我和含玉一样,绝对不会为难你。」程吞银凑到另一边,也将咬金揽在臂弯里,三个人就如同呱呱坠地时那样相拥相牵。
程咬金轻声一笑,没有道谢却仍让他们知道那笑声中所代表的感谢。
程含玉和程吞银也回她一笑,只是兄弟内心有志一同地吼道——
梅舒心,你竟能让咬金为你而笑,还笑得这么甜蜜,有本事就别出现在我们兄弟面前,否则见你一次就扁你一次!
突地,一颗雨珠落在程咬金手背上,她抬头一望,天际有些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