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
「你病了整整一个晚上了,全庄里没有人发觉你的不对劲,要不是……要不是我一直等不到你领我赴季府的菊宴约,才上你房里来瞧,恐怕你这时还在房里昏睡著。」梅媻姗小心翼翼拨去他脸庞沾附的发丝,瞧著他半眯半合的眸,怀疑他现在有几分清醒?
「热……」冬被压得他好热,胸口好沉……
「因为你身子在发烫呀……」梅媻姗找不到能立刻替他消热的方法,只能用自己向来冰凉的手掌覆在他布满汗水的颊边滑动,盼能舒缓他的不适。「你别担心,季府那边我已经让我爹去同他们说明原委,虽然失了礼数,但季老爷也能体谅,直说要你好生休养,其他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请人去向大当家说,全交给大当家去发落了。」
沙哑的男嗓再响起:「媻姗……」替我把冬被移开……
「我在这。」梅媻姗不怕被他传染风寒地伏低身,让他能清楚听到她的声立曰。
「好热……」好闷……
「我在替你闷汗,忍忍。汗闷出来病就会好了。」兴许是他的模样看来仍昏沉失神,梅媻姗才敢放软了语调,不是用她向来强迫自己面对他的疏远淡漠,这让梅媻姗显得好温柔。「大夫前几个时辰来瞧过你,也开了药方——」
呃……不过那碗药汤全喂了地,等会儿得赶快再煮碗药。
「二当家和四当家方才也来过一趟,看你没醒也就没敢吵你,让你继续休息了,可能是从没见过你生病,这一病竟如此严重,让他们好担心……大当家因为突然得担下你所有的工作,一时抽不出身来看你,你不会介意才是的。」她说著令他心安的字句,「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几位当家全会替你安排妥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快些好起来……」
梅舒迟虽然外貌看来并非魁梧健壮之人,甚至带著文弱病书生的气质,但不可思议的,他自小到大从不曾生过病,一回也不曾,外表儒弱,骨子里却比任何一个壮汉还要来得健康,前些年梅庄饱受风寒所苦,全庄里的人无一幸免,只有他除外。
或许也因如此,他这回的病来势汹汹,好似准备将几年所累积没发的病,一次全给补齐了。
还有一回意外也曾让他卧床十数日,但那次全是因为她的错。
「嗯……」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堆冬被好重……
梅媻姗可不懂他心底的思忖,迳自再道:「你的高烧还没退,不舒服是必然的,等闷出了汗,我再找人来替你净身。」抚著他烫红的脸,她只能蹙紧眉,仿佛正承受病魔折腾的人是她。
「水……」
这一个字梅媻姗可听懂了。
「马上来。」她起身到桌上斟杯热水,又回到床榻前,扶起他,将热水喂进他乾涩的喉间。「慢点喝……」
一杯茶尽,她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搁回铺上,拉妥冬被,更替他将一头长发全拢在枕畔,不让发丝沾著湿汗,不舒服地贴在他肤上。
「我再去替你煎一碗药,你再睡一会儿,等我。」她像在哄著孩子一样轻声软语,「千万别下床,地上有汤碗碎片,割伤就不好了。三当家,你听到没?」她非要得到他的保证。
榻上的梅舒迟只是微启著唇,吐纳著沉浊的低吟。
「再睡一会儿,等我煎药回来,地上有破碗片,别下床。」她不厌其烦再重复一次,这回只挑重点。
梅媻姗顿了半晌,听不见他回答,心底霎时涌上一个念头,让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小迟哥,你听清楚了吗?」
明显地,梅舒迟瞠开眼,饱含错愕地瞅著那张近在咫尺的清颜,她似乎没察觉他的怔然,只是等著他点头允诺。
很慢很慢的,梅舒迟轻轻颔首,换来她一个奖励的安心甜笑。
「那你睡吧。」她拍拍他胸膛上的厚被,说道。
待他闭上眼,梅媻姗重新检视一回他身上层层叠叠的冬被没弄歪也没掀角,牢牢地将他包覆得密实,这才放心地准备再去煎药。
大略收拾一地狼藉,梅媻姗退出了他的房。
门扉掩上同时,梅舒迟张开眼,脰著她离去的方向望去,一股难以压抑的激动在心口翻腾。
她竟然唤他小迟哥?!这个昵称,有多久时间没从她口中吐出?他几乎已经算不出来了……
是他仍在睡梦之中吗?
一定是吧,否则他怎么会在昏昏沉沉间看到了那种面孔的梅媻姗——既清丽又柔美,更令人心折的是她脸上隐藏不住的关怀,那是从她十岁之後就以漠然掩饰住的面貌……
那才是他认识的梅媻姗呵,不同於以往梦境,小粉娃变成了小姑娘,童稚的面容成了花似的芙颜,唯一相同的是她唤著他小迟哥时的模样——
她是以为他病得神智不清,才敢流露出如此令人眷恋怀念的娇容,也可能是他真的病到神智不清,才会看到这幅幻象?
不然,那个连将他视为朋友都不愿意的梅媻姗,怎么会再唤他一声小迟哥?那只有在午夜梦回间才会听到的称谓……
但,他又清楚知道这一切不是梦境,也因为不是梦境,所以他才会更加欣然雀跃。
门扉轻叩声传来,打断了梅舒迟的思绪,不待允准入内的答应,来人已自行推门「飘」了进来。
经过方才一番思索的梅舒迟已不像之前甫醒来的混沌,但仍被压在一叠厚被下动弹不得,只能投以注目。
来人披散著黑绸长发,一袭白衣,脚跟不离地,摇摇晃晃地晃到床边。
「三……三哥……」气虚的声音由散发之中飘上来。
「小四。」数声轻咳阻断梅舒迟的句子,他顺了顺气,火焚似的喉间勉强挤出话:「你又出来吓人了。」咳咳。媻姗不是说小四刚刚才来看过他吗?为什么现在又折返回来?不会是睡胡涂了吧?
「我哪有。」揉揉眼,梅家小四那双比梅舒迟这个病人还迷蒙的眸子才缓缓抬起。
「披头散发,白襦白衫,要是夜里出没还得了?」
「三哥……你的声音变得好难听。」梅家小四抱怨著,「一点都不像我的三哥……」他身躯一软,就这么压在梅舒迟身上的层层冬被里,形成一个人形窟窿,也在那堆已经快让梅舒迟透不过气的重量上,再加一笔。
「小——」梅舒迟压根没来得及阻止,因为梅家小四的动作太神速了。
「三哥,我替你暖被,你快些好起来……你的声音好难听,我不喜欢,也不准……」梅家小四俊颜在被褥上磨蹭,半点也看不出暖被的迹象,倒像是在替自己找个舒服的睡姿。
「小四,我已经被这堆冬被压到喘不过气来,你别雪上加霜——咳、咳咳——」梅舒迟剧烈咳著,一半是因他开口说话,一半则是胸坎猛地被梅家小四给压下,受不住这番重击而咳。
「不咳不咳……」梅家小四举起软软的臂膀,意思意思地替梅舒迟拍个两下,以为这样就能顺了他的呼吸,那张与哥哥们同样出色的脸庞仍是埋在冬被里——轻轻打鼾。
的确,在不属於梅家小四当家的其他季节里,要他清醒是件很困难的事。除了大当家梅舒城之外,其他三个兄弟都难免在无所事事的月令间慵懒贪眠,但最严重的就属梅家小四,反正只要梅庄的梅树还没醒,他也绝对不会比它们早醒一天,虽然偶尔他们会在冬季三个月份之外见到梅家小四醒著的模样,不,该说是半睡半昏的样子,但未醒的梅家小四著实和他的本性相差甚远,真不知道哪个才是梅家小四的真面目。
「小四,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压扁他吗?还是想藉著他发高烧的体温替他暖炕?梅舒迟失笑地想。
闻言,梅家小四突然自暖烘烘的冬被间抬起头,如梦初醒。
「啊……我来是有要紧事办……刚刚被二哥拖来,我还没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现在我,啊——」他打了个大哈欠,「清醒了,所以要办正事……」
睁眼说瞎话也不过如此。
「什么正事?」梅舒迟提醒著那个说要办正事,却又立刻躺回冬被间睡觉的小弟。
「我怕你病闷,所以替你解闷来著……」
「怎么解?」
「喏,好书。」梅家小四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蓝皮书册,塞给梅舒迟後继续睡他的。
梅舒迟好不容易从厚重冬被及梅家小四的压制下抽出右手,接下那本解闷的书——
被人翻览次数多到那张薄薄书皮呈现高高卷翘,足见书册应属引人阅读兴致的时下名著,甚至纸间里有好些道折痕,像将书册里最精采的桥段全给做了标记,蓝色书皮的左上角大大书印著——《幽魂淫艳乐无穷》。
梅舒迟摇头失笑,没料到梅家小四竟塞给他一本脍炙人口的淫书……
算了,小四也是一片好意。